次日清晨。
欧冶披上衣服推门而出,阳光柔和,好似久雨初晴。他不知道有多久没有仔细地感受过这种气息了。
专诸已在门外等候,身负一个简单的包裹,鱼肠在他腰间,被麻布层层包覆。“欧冶先生……”
“不必多言了。”欧冶伸手打住。“归去来兮,天命复奚。去吧,完成你来此求剑的目的。若有缘,自可相见。”
欧冶明白,此一别,再无相见之日。但鱼肠在,生死不隔。
专诸点头,双膝跪地,恭敬地磕了三个响头,随后转身离去,不曾回头。欧冶望着专诸的背影,怅然若失。
忽而欧冶闻到一阵香气,逆风而来,清新无比,直沁人心脾,是熟悉而又陌生的味道。欧冶循势望去,一堆篝火在风中摇曳,将熄未熄,火上还留着一盆鱼炙。
“今生是再吃不到如此鱼炙了。”欧冶叹息。
接下来的日子,欧冶没有再铸剑。常盛的炉火也沉寂了好久,铁锤的声音也消失了好久,湖边的剑庐,似乎已经没有了它的主人,只剩下一堆透着寒冷的铜剑,寂寥地伫立在水中和风中。
欧冶独自离开了太湖,没有带走任何多余的东西,除了一些干粮酒水,残剑工布和自己的铁锤。对于欧冶来说,这是最普通的铁锤,却打造出了他所有的剑。有它,就还有完成梦想的资本。
在专诸离去不久后,另一个男子前去太湖之畔找过他。男子一席长衫,温文尔雅,自称伍子胥,是公子姬光的门人。
没有寒暄,没有沉寂。“阁下当是铸剑名师欧冶先生吧?”
欧冶正在湖边垂钓,对于此人,仅仅是侧目而视,不是看不起,而是没有心情。自专诸走后,欧冶便一直在思考。思考什么,他自己都难以理清楚思绪。
“专诸携剑而回,公子大喜,已拜专诸为上卿。”
欧冶嗤之以鼻。“便是王侯又如何,不过虚名。”
“确是。但专诸甘愿献身,能以将死之身,赢取忠勇之名,已属不虚。而公子既得鱼肠,又请相剑大师薛烛相之,薛烛谓之弑君之剑,天下无双。只怕公子虽明大义,却也不失毒辣手段。既得无双之剑,恐怕不容天下有第二把如此好剑。”
欧冶听得分明。这番话言外之意,自然是自己难逃一死。
不过欧冶并不惊讶。公子光求剑那一日,虽然情真意恳,但从他眼神中,欧冶就感觉到,此人手段,非比寻常。欧冶早就猜到,一旦鱼肠铸成,专诸得剑而回,公子光必然会背着专诸,暗中遣人取自己首级。
欧冶仔细打量了伍子胥一番。此人正气凛然,又前来为自己通风报信,不管怎么说,至少不是妄邪之徒。
欧冶弃了鱼竿,向伍子胥做了一揖。“多谢先生提醒,欧冶铭记于心。”
离开了太湖,欧冶一路往西走去。欧冶不知道他的目的地是哪。他只是又踏上了自己追寻梦想的路。远方总有剑等他去铸。那些普普通通的兵器,不过为世间带去杀戮,他要铸的,是治世之剑。“要么治世,要么乱世。”他想,造化弄人,既求何惧。
关于专诸,欧冶没有再去打听,但世事动荡,口耳相传,不问自知。楚平王驾崩,吴王僚乘机攻楚,得胜归来,在庆功宴之上被刺死。公子姬光自立为王,夺取吴国,号为阖闾。自此吴国走上称霸之路。
不久之后,欧冶路过锡地鸿山,偶见山中一处墓碑,简单而不失**之感,上书“精勇专诸”四字,香火已绝。旁有一小墓,上书“专诸之母”,墓前放着装鱼炙所用铝器,而鱼炙早已被山中禽兽所食,不剩片刺,看来是专诸行刺之前,曾前来祭奠过亡母。
欧冶停下脚步,坐在墓前,取出包裹,打开酒壶,在风中独酌。欧冶靠着墓碑,回忆自己和专诸曾经的点点滴滴。“若能再吃一次太湖鱼炙就好了。”欧冶把剩下的酒洒在墓前。或许对一个人最信任的表现,不过简简单单一句话。
“我这辈子,没有什么朋友,你算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