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馆门口终于现出“知识分子”的身影,他穿着深蓝色的粗布衣服,肩上挂着一只布袋,看上去整体缩小了一截,要不是戴着眼镜,头发依旧可笑地竖立,离那么远,我还认不出来。他正在和宾馆门口等生意的轿夫们招呼,看上去春风满脸,一定是事情办妥了。
我惊喜地站起来。
“你还没吃完呢?”摄影师不紧不慢地提醒我。
“没胃口!你一个人慢慢吃,小心,别噎着!我不陪你啦,再见!”我兴冲冲地说,没忘记优雅地朝他挥手道别,还作了一个鬼脸,意思是,虽然你风度不凡,令人过目难忘,可我对你毫无兴趣。
我大概已经从举止中很清楚地透露这层意思,他神色淡淡地瞟我一眼,没有对我说话,表情依旧镇定自若,胃口丝毫不减。看上去他是那种不会因为别人的看法影响自己心情的男人,我见他没反应,也不再多耽搁,一转身大步走出餐厅。他的声音没有从我背后传过来,他甚至连再见也没说,他一定一言不发地看着我走出餐厅的背影,也许还盯着我的屁股看,像他这样的男人看女人屁股的目光一定很放肆的。想看就看吧!反正今生今世不会再碰见你,我大度地想。
终于离开餐厅,我飞快地转进旁边卫生间,对着镜子浑身上下重新打理了一遍,镜子里反射出一个健康美丽的女孩,鹅蛋形的脸很精致,细长的眼睛让人看着一片迷茫,两片薄薄的嘴唇性感地向上翘起,胸围和腰围曲线明显。我真闹不明白父母为什么给我这么女人味的外壳,又偏偏生了一副冷硬的男人心肠。当然,男人也并不个个都是冷硬汉子,瞧瞧餐厅里正在细嚼慢咽的那位,用“冷硬”来形容他那真是闹笑话了。他好比口香糖,又软又甜还粘牙齿,想起来就不舒服。就让他在餐厅好好用他丰盛的早餐吧!
我容光焕发地径直走向宾馆大厅,“知识分子”已经站在服务总台前准备打电话,我“喂喂”地招呼他,他开始没理会,随后掉头看了一圈,竟然没看见我,直我走到他面前,他才惊诧地瞪着我。
“没认出来,只隔一夜你样子好看多了。你刚才叫我什么……喂?别叫我喂,叫我……叶……导。”原来他叫叶岛,这名字好听!
“找到了?”我匆忙打断他的话问。
“别急!待会儿告诉你。”
这小子看上去胸有成竹。我递上钥匙办理退房手续。
“你确信今晚不住这里?”这声音非常亲切,可我几乎快晕倒。
“喂!你行行好!别老是跟着我,好不好?”我大声说着,猛地转过头用刻骨仇恨的目光盯他。哈!他已经连行头都换好了,一身银灰色的休闲装,头上戴一顶黑色旅行帽,肩上一只斜挎包,双手插进裤袋,面带笑容目光柔和地端详我。
“不好!”他微笑着摇头。
我做出快要晕倒的痛苦表情,用手拍着额头,挥舞着双手叫道:“兄弟,行行好!别像幽灵一样老跟着我。我可是有重要事情要办。”
“我们刚才不是说好了吗?”他反问我,“你看,我连衣服都换好了,我还给你买了矿泉水,还有面包,我怕你路上肚子饿,还有餐巾纸,你还需要什么?我可以为你做好服务。你瞧,我开开心心的就是准备跟你一起出游,是你答应的?你总不能突然反悔。”他装出一副很委屈地嘴脸。
“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我生气地问。
“就是刚才,怎么你忘了?在餐厅里我们坐在一起说好的。不信?你叫服务员来,他们都看见……”我真恨不得挥起一拳,砸在他自鸣得意的脸上,天底下还有这么死皮赖脸的人,自以为长着一张动人的脸孔就无所顾及了。
“知识分子”在一旁不耐烦地催促,“我们还得赶路呢,他要跟去就一快儿去,说清楚了,该付的钱可是一分都不能少。”
摄影师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俯在他耳边嘀咕一句。只这么一会,这“土族”立刻瞪大眼睛,脸上放出惊喜的光芒。
“小姐,带上这位先生一起去,如果他不去。我恐怕也没兴趣带你了。”他竟这样对我说。
“咦?你说什……什么?”我一听这耍无赖的话气得说不上话,知道又是摄影师在捣鬼。这小子大概又被钱收买了,出门碰上两个不讲信用又厚脸皮的臭男人,我算是倒霉了。
我朝摄影师伸出一只手,“给我……身份证!你一会说是同乡,一会说是警察,一会又说是摄影师,你到底是谁?我要检查身……份……证!”
摄影师见我这样一直在发笑,他朝服务台指指,“在那!身份证押在那,不过,我还不打算退房,所以身份证还得继续押着。你去问她们吧!”
他笑着走开去,朝几位盯着他看的女人轻快地吹了声口哨。什么德行!你以为我不敢?对他这种死皮赖脸的男人,必须毫不留情。我转向服务台,一本正经地告诉她们我要看那位先生的身份证。
服务台前的小姐早就注意我们,准确地说是在注意他,见我有事问她们,忙散开低头顾自做事,只留下一位小姐,略微紧张地看着我。“你……你说什么?不好意思刚才没听清楚。”她的脸突然害羞得泛红,一定是我身后那个讨厌鬼在对她挤眉弄眼。
“这位先生从早晨六点钟开始一直在纠缠我,我想知道他到底是谁?”立刻有一位年纪稍大的服务员迎上来,微笑着向我解释:“小姐,对不起,客人的身份我们是保密的,除非他自己愿意告诉您。不过这位先生……您对他完全可以放心的。”她语调委婉,声音动听,目光一闪一闪,正朝站在我身边的这个家伙传送秋波。
“放心?凭什么?”他们人人都在气我,都在袒护他,他好像把谁都收买了。
“我如果在你们这座美丽的县城出现任何意外,他是头号嫌疑犯。你知道吗?你们替我记住他。”我将声调抬高,让旁观者都听清楚。
服务员们似乎很开心,抚着嘴直笑。
摄影师一直站在旁极有风度对看我。这时,凑上前,“不好意思,这位小姐受了点刺激,对任何人都不信任。你们别介意,晚上我们会回来,还住这里,如果明天晚上没回来,你们就报警吧!现在……我们要进山啦!”他嘻皮笑脸地说完,和大家招手告别,真叫人毛骨悚然。服务员台的这群小姐兴奋地凑过来,还有人拉住他的手,
“你答应给我照相的,别骗人呀!”
“房间不退,晚上是不是还来住?”
“晚饭要不要送到房间里?”
“您房间的衣服需要干洗吗?”
嘻嘻!哈哈!”……看来他一时脱不开身。
我赶紧掉头就逃,心想,这辈子也没遇见过男人这么肉麻的,大摇大摆地讨女人欢心,才呆了多少时间,和服务员熟得快分不开了。
“知识分子”跟在后面嘿嘿直笑,还咂着舌头一脸炫羡慕地赞叹:“没办法,长得帅没办法呀!”
“他刚才对你说了什么?这么快就被收买了。”我站住大声责问。
“他说……他……让我保密。”他紧张地朝后望望。
“他会吃了你?”我见他一下子变得胆小怕事,更加生气。摄影师给他吃了什么药,这两个素不相识的男人这么快一拍即合,我纳闷。
“你找到她了?”我又追问。
“没那么快!我找到听说过她的人了,我现在就带你去。”听说过她的人?那就是说还得中途转一下?我有些急了。
“要是骗我,我可不会付你一分钱。”我警告他。“
好啦!小姐,骗人是你们城里人专门干的事情。我们山里人铁骨铮铮,哪里会干这种事?”他竟然会说“铁骨铮铮”,还配合着做出一个慷慨激昂的表情,嘻皮笑脸
没正经的神态完全是从摄影师那里现学来的。我真是哭笑不得。
“我们现在怎么走?”我的声音缓和下来。
“坐车……不……是轿子,还需要一个小时。”
“轿子!一个小时!”我紧张地大声嚷起来。
“我们为什么不自己走呢?”我朝四周看看,还真找不到一条像样的路,到处是台阶,高低起伏,隐没在丛林间。
“知识分子”瞧着我看,他在朝我翻白眼,他拉长瘦脸。
“小姐,你的问题真多呀!山里人不喜欢你走,喜欢你坐轿子。行了吧?”他一下变得怒气冲冲。
“为什么?”我才不理会他这套,我需要一个能让我接受的理由。
“得了!小姐,你再问为什么,我的头就要炸开了!你就不能让咱山里人赚几块辛苦钱?何况,这钱也不让你出的,那位先生说了,费用他全包。”原来是这么回事!我恍然大悟,这家伙一定出手大方,把眼前这财迷心窍的家伙彻底收买了。
“谁要他付钱了?”我高声责问。
“啊哟!小姐,有人给你出钱让你白坐轿子,你乐还来不及呢?怎么哭丧着脸教训人呀。”他急跳出几步,远远地避开我。
这时,三顶轿子已经候在一旁,六位轿夫满脸喜色,其中一位大概五十岁了,快到我父亲的年龄。想到他们一清早候在这里等生意,我要是硬不坐轿子,一定让他们很失望,这样想着我又不好意思发火了。
“你刚才说你叫什么?”我转念想起这小子刚才自己的名字还没报全,现在他躲开我的样子反倒让我难这情,我可不是一个为钱斤斤计较的小气鬼。
“叶导,就是业余导游,也叫野导。”摄影师在后面接上话,他慢悠悠地踱过来,看来是动真格要和我们一起去,甩掉他可不是一件轻易能做到的事,眼面前我实在无计可施,只有嘲讽挖苦几句,最好让他心里不舒服趁早自己滚蛋。
我笑容可掬地说:“呦!大帅哥,这么多美女都没留住你吗?你也太不够意思了!”
摄影师嘿嘿一笑,一张脸猛地凑近我,“你吃醋呀?”
我马上板起面孔,提高嗓门,“你感觉别太好啦!否则,你会倒了我一天的胃口。”“有这么严重?你胃不太好吗?”这家伙真是不可理喻。
轿夫们茫然地盯着我们看,当我把头转向他们时,他们一脸讨笑地笑,黑黝黝的脸,厚嘴唇,目光像石头一样,多朴实的山民呀!和面前这个家伙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两种生物。不管怎么样,我得坚持坐一个小时的轿子,为了王笑牙,也为了我的尊严,千万不能表现出怯懦,否则让旁边这个坏家伙笑掉大牙。
摄影师走到轿子前,仔细欣赏着这些也许是手工扎成的轿子,他用手试了试份量。眼皮一抬盯着我笑道:“让你尝尝做地主婆的滋味,怎么样?这可是在现代化的大都市享受不到的。你坐在轿子上,就凭你这身气派,比牛魔王的老婆可厉害多了,这山野上下大妖小妖全听你招唤……”摄影师说着顾自“嘿嘿”笑起来。
我点着头听他说完,“没错!山上修炼千年的狐狸精……白骨精……蜘蛛精,正饿着,吃人不吐骨头的。瞧你这俊模俊样的,没准把你当唐僧吃了,当然也可能舍不得吃,把你招亲了。”我说着自己先开心地笑起来,摄影师也呵呵跟着笑。
“好呀!我要是招亲了,留着你正好当下酒菜。”又让他占便宜了。我开始怀疑他的年龄,看上去应该三十出头,这性格好像只有十八岁。
“你多大了?”我直截了当地问。
“你想嫁给我吗?反正我比你大不了多少,未婚,目前为止还没有正式女朋友。我急着呢!”他装出痛苦失意的样子,朝我摇摇头。
“你就别结婚了,你要结婚,等于残害了一位女性。”
轿夫们大概是听明白我这句,都跟着笑起来。
叶导不知跑哪里去,我和摄影师呆在一起斗嘴都忘了时间,这家伙却趁机溜到哪里聊天去。时间不早了,我看看手表,正好八点半,还有一个小时的路程。
见我东张西望,摄影师说:“别找了,他去卫生间了。”
“他在浪费我们的时间。”我不满地嘀咕。
“人有三急,你不能抱怨的。”这男人温吞吞的,没脾气。我朝他看看,他看上去精神饱满,浑身似乎有着使不完的力气。
“你说真能找到那个人吗?”他突然疑惑地提到这件事。
“那个人?你对她很了解吗?”我担心他知道得太多,他摇摇头,“不就是报纸上那点内容吗,难道你还知道别的。噢!对了,你为什么一定要找到她,她真的是你失踪的妹妹。”这个滥竽充数的叶导不知对他说了什么。我真得说话留神,和他斗嘴一不留神就会让他听出破绽,他现在到底是不是摄影师还不能肯定。
“你的相机呢?”我问。他朝我微微笑,拍了拍身上的包,“想看吗?很值钱的。”我没兴趣地摇摇头。
那土族掉到厕所里去,还不出来。我无聊地盯着远处,摄影师和轿夫聊上,他们交谈得很吃力,彼此对使用的语言都感到陌生,两个世界的生物碰巧相遇了,我心里感笑。
叶导总算出来,他点头哈腰地向我们道歉,出来太急,准备工作没做好,又笑呵呵地赞叹宾馆里的卫生间,太亮堂了,比他家任何一个地方都亮堂。
我只好笑笑不与他计较。他吆喝一声,我们三人可笑地坐上轿子,在竹椅“吱吱呀呀”的叫唤声中朝山中慢慢前行。隔着宾馆落地玻璃,我看见服务台的小姐们还在翘首向外张望。
山路窄小,我们排成一字形前行,叶导在前,摄影师断后。他说如果说我从上面落下,他正好接住,这叫英雄救美。叶导说,那他亏吃大,我要掉下,正好砸他后脑门上,没准还压在他上面,“被女人压着,啊!啊!死了!”他神经质地怪叫两声。我在他们中间,这丝毫不能让我感到安全。我曾经坐过一次轿子,不过是上了十来级台阶就受不住,一定让轿夫停下,情愿陪着轿夫一起走。这一回我不能让这两个家伙嘲笑我,我咬着牙眼睛紧闭,双手死死握住两旁扶手。身体好像荡秋千,随着山路的陡峭,秋千越荡越高,我整个人一会儿平躺,一会儿俯冲,心脏好像悬空了。我实在受不住惊叫起来。
叶导在前面呵呵直笑,摄影师开始阴阳怪气地说闲话。“你叫起来真好听,你现在的样子比早晨可爱多了!”叶导插话,“她要是再叫下去,别人还当我们在欺负她。”“呵!谁敢欺负她?你试试,她还不生吃了你!”“哇!母老虎呀!这城里女孩是不是个个都这样?瞧瞧我那老婆,不是吹牛,那个温顺劲。当年她追我,我不答应,就想气跑她,故意搂着别的女孩在前边走,她照样老老实实地跟在后面,还替我们拎包。这叫着……什么来着。”“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摄影师死恙怪气地发鼻音。“哎!对对对。就是这意思。”
我大笑起来,山谷里回荡着我的笑声,笑声像烟一样飘了一圈散开去。摄影师紧跟着鬼叫一声,“呀呀呀……喔喔……嘿!”山谷里尽是他杂乱无章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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