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月幽虽然看起来柔弱,平时也甚听桂花吩咐,但到关节之处却十分倔强。总是卖笑不卖身,可陪酒、陪琴、陪舞,偏不肯陪夜。桂花每每欲强加劝之,一近她身前,就觉得有股柔和的桂花香味冲去自己的火气,再看她一脸端庄,隐隐有种神圣不可侵犯的气度,只得作罢。好在月幽的名气已足够为邀月楼招揽来大批的生意,桂花也就没有强为她。
月幽在南堤出现一年之后,邀月楼来了一个年轻的公子,文弱苍白,点名要月幽的花牌。竟得月幽一夜相伴。两人秉烛长谈一夜,直至次日寅时,烛影方灭。等到桂花过来寻问端究时,那公子早已不见。却无人知他何时出去,从哪里出去。月幽冷冷的盯着桂花道:“你是我的母亲不假,却非生身之母。我来只为报恩,切莫探询他事,于你有害无益。”这是第一次月幽对桂花冷面相向,却教桂花着实打了个哆嗦。在月幽寒若剪水的凝眸下,桂花终于明白,她不仅控制不了这个女儿,她甚至害怕这个女儿。
此后月幽有时会在深夜外出,有天桂花无意中看到,她提了个很大的布袋子回来,里面似乎装得个人。月幽并无直接回房,而是悄悄行往邀月楼后花园。桂花悄悄跟了她的脚步行去,到得后花园,她却忽然不见了。桂花大是奇怪,这后花园之外便是南山,并无其他出口可走。正纳闷间,有人轻轻在肩头探了一下,她回头一望,顿时吓瘫在地。她也不明白为何这般怕月幽。但那日月幽的脸孔惨白,如怨死之鬼,甚是诡异。桂花自此后便疯了。月幽正当名顺的成为了邀月楼的主人。
大抵是念着口中所谓的曾经的恩情,月幽对桂花十分照顾。但桂花总不大让她近身,喜欢跑到南堤边发痴发傻,说些谁都听不懂的话。
但戴天毕竟不同于一般的人,他的聪明并非我们可以估料。他见到桂花后,耐心听她讲完了所有乱七八糟,不着边际的话语。然后从她的话中总出了一件事情。他非常感兴趣的一件事情。
就是那个布袋,以及那布袋中可能装着的人。
他笑了。
忽然闻到桂花烂漫的香味。
一个似乎很熟悉的声音说道:“天之子,你……终于来了。”说话的人应该非常激动,激动到声音颤抖。
戴天抬起头,便看到了一张脸。很美的脸。美得让他无法不熟悉的脸。
来人身着浅黄裙衫,星眸含泪,樱唇紧咬,如刀削过的肩膀颤颤作抖,却掩映不住从内焕发出的喜悦,由神情猜知,伊心里必是惊喜交集,犹如重逢了多年未见的情人一般。这般打扮,这般妆容,不是月幽是谁!
戴天觉得此女似曾相识,然搜肠刮肚,也记不起何时何地见过。戴天素来对自己的记性很有信心,奈何这次,他也只好长叹一口气,对月幽说道:“在下戴天,并非姑娘所识得的天之子。”
月幽浅浅一笑,柔弱中却言词坚决,道:“月幽决计不会认错天之子,便如天之子也不会真正忘却月幽,即使已经两世轮回。”
戴天第一次不知该如何应对。当你遇上一个人,你明明不认得他是谁,他却非要拉着你说话不可,实在是一件很恼人的事情。戴天感到很无奈,却也不想唐突地拒绝这个女人,毕竟要找到殷鸿飞,还需要从她身上切入。于是,他随便找了一个话题,来叉开女子的话题,“姑娘身上桂花香气好重,不似一般香粉可得。莫非竟是姑娘天生的体香?如此看来,姑娘并非常人。”
月幽道:“天之子果然目光如炬,月幽本就不是个凡人。”戴天闻言一惊,还未答话,月幽又道:“此处说话不便,可否移步邀月楼一叙?”
两人便行至邀月楼月幽房间。戴天随意打量一番,注意到窗上的几副精描仕女图,不禁走上前去,细细观摩。但见侍女们个个形貌酷似月幽,眉眼脉脉得语,欲说还休,千种风情,万般颜色,便只活脱了一个“怨”字。
一个灵光从戴天脑海闪过。
“那是在什么时候,野生的蔷薇花开得到处都是,一个黄衫女子姗姗走来,口里喃喃念道:‘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一边念着,一边泪已绝堤而下。
那是在什么时候,黄衫女子的胸口,绽开比蔷薇花更鲜艳的血花。她紧紧的抱住我,誓如血泪:‘即使下世无法投胎做人,今生也不教你先落黄泉’。我闭上眼睛,眼幕深处尽是蔷薇的绚烂,‘我累了’。”
月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将他从回忆中唤醒:“天之子,可还记得,那三生的情劫?”
戴天叹了口气,他这时,却又想起,三年前,南郡王府的角落,顽强而骄傲地生长出来的那朵野蔷薇,艳丽得不可方物,更肆无忌惮的炫耀着身上刺骨的尖针。那眉眼是含笑的,那神情是骄傲的,那可爱是不曾矫饰的。一如后来出现的那个唤作藏花的女子,天真无邪,大胆坦诚,善良娇憨,却绝不容忍眼里每一粒肮脏的砂子。蔷薇花在群芳中是无名的,但也是独特的。他总是忍不住将这份独特珍藏心间,舍不得说出来。今生是,前世也是。
可惜,在那秋意渐浓的夜晚,八月的桂花淡淡飘来清香时。
戴天总惶惑于明月的多情。
春天,是希望萌生的季节。而秋夜,总会思念起一些不该忘怀的人和事。
对于戴天而言,很少有事情能让他不能接受。他本来就能通过星象卜卦,预知许多常人所不知的事情。
对于自己与生俱来的睿智和精明,得天独厚的根骨和相貌,戴天总是非常惭愧。正因如此,他为人多谦逊,历事多淡泊,最不图名扬。即使后来为国师,替皇甫擎天效力,也仅为报答收养之恩而已。
他有着过目不忘的天赋,无论是诗书礼仪,武学技艺,兵法谋略,都是一点即通,一学就会。常人需要花费十年甚至数十年才能学会的东西,他最多花上一两年。于易经八卦,他更是超乎常人的厉害,不过二十来岁,便可观星知事,加上占卜问卦,对于过去未来,常可猜个**不离十。唯独对于自己的前尘后事,却怎么也卜不出个所以然来。教授他卦术的师傅也曾如是对他说过:为师曾见古书载,但天赋异秉,有所作为之人,多为天上星宿下凡历练。你如此异质,绝非常人。并以为师的修为,却无法替你算出前尘往事,更可足证。因星宿隶属仙道,是天机不可泄漏也。
他对星宿一事嗤之以鼻。自己不过普通人一个,倘若被缚上神仙之名,岂不累哉。
多年以来,他常常故意回避这个问题。
然而,事情终有一日无法回避。
前不久,他曾看到天上星空,成飞花局数,心知藏花终究非天意安排于自己。虽想成全藏花和殷鸿飞二人,奈何心里总苦恼挣扎。直至今夜,在邀月楼月幽的房间里,临窗而座,看夜空繁星如斗。惊讶地发现,天空再添三颗新星,绕月成局,竟是一个心字。
戴天几乎握不稳手中的茶杯,一个失神,滚热的茶水泼出,溅在皮肤上,火辣辣的疼。
是月有心,还是天也有心?天月既已成局,夫复何言!
戴天呆罔地,听月幽用优美如歌唱的语调述说着一个似乎离他很遥远,却真真发生过的故事。
故事类似于一个神话传说。
月幽说,那就是他和她的三生情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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