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淮与叶天歌一路行到雁北客栈.两人下马.进了客栈之中.
掌柜不在长桌前.也不在柜台前.甚至根本不在这客栈里.
客栈里只有一位一个体形袅娜.容貌妖娆的女子.她看见两人.嘴角浮起淡淡的微笑.带动一点危险的意味.
方淮端正地执了一礼.薄唇轻启.道:“陆姑姑好.”
那女人顿了一刻.突然又笑起來.“方贤侄披着顾文远的脸.就不怕他夜半三更來找你谈天吗.”
方淮也笑:“顾叔叔是能言者.我并未做甚么亏心事.与他叙叙旧也是不错的.”他虽是这么说着.却还是揭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面具底下俊美的脸.“别人的脸终归不是自己的.”
“是啊.别人的脸总归叫人觉不到真实.”
那女人叹了一声.忽而坐到板凳上.虽然她这个人似乎被惆怅包笼.显得有些疲惫.她的姿势仍然极尽优雅、妖娆..她犹如带着天然的魅惑况味.无意之中就吸引旁人的目光.所以不禁令叶天歌观察她好一会儿.良久以后.他挪开目光.终于得出一个结论來:若是他喜欢的是女人.他定是会迷恋上这一位.
方淮揉了揉叶天歌的脸.继续与那女人对话.“陆姑姑既然早就与我大如意教划清了界限.又是因何与彼岸阁作了对呢.”
他叹了一声.“据我所知.陆姑姑您可是彼岸阁的高手.彼岸阁规矩甚严.可不如大如意教松懈.你若叛教.就不怕……”声音渐渐变低.却点染十分冷冽.“您会死吗.”
“方贤侄这点就不用为我操心了.”那女人又笑.她取出翡翠制的烟管.在其上放了烟叶.取出火折子引着.吸了一口.吐出一口烟雾.她便对着二人道.“早死晚死都是要死的.左右我都是不开心.管这些干嘛.”
方淮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复又摇头.突然笑出声來.语气中又夹带几分威胁.“不知陆姑姑您.打算几时死呢.”
那女人再吐出一口烟雾.“不如死在彼岸阁阁主死后啊.比他早死的话.我会不甘心.”
方淮声音更加低沉.更加冷冽.“难道十七年前.有谁曾是甘心过的吗.”
“旧事不重提.”那女人磕出烟管里的烟灰.带着温柔的笑容对方淮这么说着.突然.她又道.“贤侄.憬如今在俗世坊.”
“他不是说一辈子不出客栈.又去那里做什么.”
“男人嘛.哪有几个真正遵守承诺的呢.”那女人捧腹大笑.“张憬不过去会会他的老朋友.不过去会一会他用过的那把伞.”
“陆姑姑此话就不对了.那伞是杀人的武器.是大凶之物.既然凶狠.又怎么给人看呢.”
话毕.方淮忽然揽着叶天歌的肩.眼睛微闭.神情是带着矜持的高傲.在这璨璨白日之中.竟生出几分烟视媚行的意味.
叶天歌此时得出另一个结论:就算他喜欢的是女人.他还是会喜欢上方淮.
他如今方明白.什么叫色令智昏.什么叫倾国倾城.
那不是个传说.那是他喜欢的人.
那个人.恰巧也喜欢他.
想到这儿.叶天歌突然笑了起來.他笑的幅度有些大.叫揽着他的方淮一下子便发觉.于是方淮问:“小东西.你笑什么.”
“我笑她.”叶天歌指着面前的女人.对方淮说.
那女人愣了一刻.问:“你笑我.”
“是啊.”叶天歌收了笑.声音无悲无喜.“我觉得你很可怜.”
那女人更加迷茫.“我很可怜.”
“你喜欢的男人一定不喜欢你.喜欢你的男人也一定不愿意喜欢你了.”叶天歌这么说着.忽然叹了一声.“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本來是不相信这句话的.”
那女人极其愤怒.却努力压抑住情绪.极其平静地看向他.甚至勾了个媚笑來.她的声调十分勾人.似乎要夺人魂魄一般.她开口:“你说这些.又有什么证据.”
“我什么证据也沒有.你可以当我是在放屁.”叶天歌维持那无悲无喜的语调.眼光接触到方淮的脸的时候.却是突然柔和无比.他似乎往其中斟了一池碧水.所以望向方淮的时候.犹如春风拂过碧波一样温和.他开口.“还是这样好.不要易容.就做方淮.”
方淮怔了怔.忽然了然地笑.勾起一丝艳丽的痕.“你的心结打开了.”
“也许.”叶天歌的手也揽上他的肩.两人转向.很快出了雁北客栈.
如方淮所说.叶天歌一直有心结.
他虽然后來又找到方淮.虽然已经不在乎是否能知道真相.但他仍旧是有心结的.
如同在木桩之上钉上一颗钉子.再将钉子拔掉.就会留下无法弥补的钉痕.
那痕迹总是在的.那痕迹在他心上扎根.在他心里积蓄.在他心中挣扎.终于成就他的心结.
心结实在是个不好说的东西.
有的人是英雄.有些英雄心结.人们大约会说他是情义两全.言他是个极难得的人;有些人生來家境优渥.明明吃穿无忧.生活又有笙歌乐舞.有些积郁心结.人们便说他不知足.说他是未见人间有白骨……
然而无论如何说.总归是人们的事情.
对于这些在人们口头故事里的主角來说.他们是否有心结.却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于是叶天歌的心结.从來也只是叶天歌自己的事情.方淮管不着.他也不会去管.
一个人的心结.要留下.是他自己要留下.要解开.也是要他自己去解.这件事从來都是别人管不到的.即便是亲密如他与叶天歌.
叶天歌不问他的真相.他不问叶天歌的心结.是公平.也是一种尊重.
方淮笑了笑.其实他也有心结.
他的心结深深驻扎在他心底.像一根无法拔出的刺.时时刻刻就在那儿.只管伤人.无论如何都分毫不动.叫人无法挣扎.只能忍受.
他恨.恨自己为什么记得那些事情.他恨.恨那个人为什么就那样死去.他恨.恨有些人为什么不知道反思.他恨.恨这江湖为什么还要再起波澜.
只是.在他看见叶天歌大笑的时候.他的心结似乎也顿开了一般.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仿佛这一世都被迷雾笼罩.总以为自己再也不能清晰地看见一些事情的时候.突然看见了乍泄的春光.突然进入了另一片新天地.
他的心结也许也是解开了.他笑.如同叶天歌一般.他也并不能确定这个答案.
不过有些时候.是不需要答案的.
彼此相视一笑.足以慰风尘.
“我觉得以后会有很多事情发生.”叶天歌看向他.这样说.
方淮回他:“现在也有很多事情发生.”
“而我们现在在一起.”
“我们以后也会在一起.”方淮贴近叶天歌.声音压得低沉.“小东西.你要是敢离开我.我一定会杀了你.”
叶天歌更贴近他.忽地勾起嘴角.挑出一抹危险的痕.“阿淮.这句话该我说.”
“你若是离开我.我绝不让你好好活着.”
方淮魇足地笑.“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叶天歌正想回应.若听得身后的吵闹声.
“我的好师兄.你别害羞.”
“你才害羞呢.你全家都害羞.”
……
叶天歌听出來.一个是顾如风的声音.另一个是之前他觉得无比熟悉的.方淮朋友的那个声音.
而顾如风唤那个人师兄.顾如风并沒有入别的门派.所以他的师兄只有……
是了.他的师兄只有莫非鹤一个.那声音叫他感觉到熟悉.也是因为……莫非鹤也是他的师兄.
叶天歌低头.他犹然深刻地记得那个场景.
绝望至极的他.已经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到來.却猛听得衣袂飘飞的声音.伴随着重物落地的响声.他睁开眼睛.就看见宿嗔倒在他面前.一身白衣浸透鲜血.在离宿嗔不远处.莫非鹤亦倒在地面上.双目圆睁.似乎死不瞑目.
而如今……他看向方淮.忽地了然.
既然“宿嗔”都沒死.自然“莫非鹤”也可以不死.
他这样想着.一扭头.看见莫非鹤的脸时.却是愣住.
“……蠢鹤.”他忍不住喃出.
方淮拍拍他的脊背.“是叶天鹤.也不是叶天鹤.”
“我才不是叶天鹤.”莫非鹤气势汹汹地走上來.却似乎不敢面对二人.尤其是不敢面对方淮.他如受了惊一般的兔子一般.蹭地就绕过两人.推门进了俗世坊.
顾如风对着那个慌忙跑走的身影道:“师兄.南边那个才是我的屋子.你别走错了.”
“鬼要进你的屋子.”莫非鹤这样回他.却还是跑向了南边的屋子.
直到看到莫非鹤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顾如风才正对着方淮与叶天歌两人.
他轻轻笑了笑.“沒错.就是你们看到的那样.”
叶天歌茫然.“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而方淮冲他拱了拱手.“多谢你替我解决这个大麻烦.”
“我只是为我自己.”顾如风微笑.对叶天道.“咱们进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