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待一切未知的人和事,苏棠向来只相信自己的第一直觉。
在和青阑一起去中下游的时候,苏棠就问过青阑推苏棠溪下水的人的长相,听青阑的描述,那人很可能是苏棠溪的贴身丫鬟,当然,这也只是苏棠的猜测,因为青阑说不清楚那人具体长什么样,只有一个大概的印象。
后来,在见过兰玉之后,青阑肯定自己看到的那个人不是她,即使如此,苏棠也不打算留下这个丫鬟。
这个兰玉说话都太不过脑子,仅仅一句话便泄露自己的真实想法,作为苏棠溪的丫鬟,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并没有因为自家小姐大难不死而高兴,反而很是意外和惊慌的样子,这怎么都说不过去,除非她和这件事有着什么关系。
苏棠现在只需要证实,兰玉知不知推苏棠溪下水的人是谁,便可以肯定她在这件事中扮演什么角色了。
不过,这兰玉再怎么厉害都只是个小角色,若是她真的和这就使有关,苏棠将会利用她找出杀害苏棠溪的凶手,然后把她们一起解决掉!
不忠心的人留在身边,终究会坏事。
苏棠暗自把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作了个大致规划,抬眼便看见青阑已经睡意阑珊地微闭着眼睛,不停地做小鸡啄米的动作,心中暗叹青阑始终还是小孩子一个,经不起折腾。
苏棠轻轻推了推她,温声问道:“马上就进幽都了,你要是累的话,趴在我腿上睡一会儿吧。”
话音刚落,青阑就像是在等她这句话似的,一点也不客气,大半个身体往苏棠腿上一趴,竟是真的睡着了,苏棠好笑地看着她,两臂搂着她小小的身体,防止她滚下去,自己也靠在轿壁上,闭目养神。
等苏棠一行人回到苏府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软轿被轻轻放在地上,苏棠摇醒了青阑,拉着她出了轿子。
两人站在苏府门外,一个男仆前去叫门,青阑仍旧睡意朦胧,苏棠却是直直地看着那题着‘苏府’两字的匾额,一动不动,像座雕像似的。
苏棠从来没有想过她有一天会认祖归宗,因为她恨她那个薄凉无情的父亲,她也不想离开绝杀楼那个牢笼后,又进去另一个,但命运兜兜转转,她终究还是以苏家大小姐的身份,走进了这个原也该属于她的家。
过了不一会儿,庄严的红漆大门从里面被打开,奴仆分列两队,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走了出来,见是大小姐回来了,连忙迎了上来。
“大小姐身体无碍吧?”那老者含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笑意,问着苏棠。
虽然是一句关切的话,但苏棠听出这话中掺杂着例行公事的成分,也生不起什么好心情,只淡淡回道:“无碍。”
那老者闻言,不知为何竟有些微微的诧异,转而看向了一直被苏棠拉着的青阑:“不知这位是……”
“我的救命恩人,青阑,她没有亲人,一个人无依无靠,以后就跟着我住了。”苏棠仍旧淡然回道,语调不咸不淡,听不出喜怒,她从始至终都在看着那块匾额,一个眼神也没有给其他人,最后她收回视线,眼睛看着青阑,话却是对着老者说的:“我累了。”
三个字,言简意赅。
那老者眼中疑惑的神色更甚,见苏棠一副冷冰冰不可侵犯的模样,把视线转向了站得远远的兰玉:“你这个贴身丫鬟是怎么当的,还不赶紧带大小姐回房?”
“啊?是!管家!”跟着轿子走了一整天,身心倦怠的兰玉被突然点到名,猛地受了大一惊。
原来这老者就是苏府的管家,苏棠用余光打量了老者一眼,他看上去慈眉善目的,气质中带着一种和善,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从以前得来的情报来看,这个老者姓周,叫什么已经不可查了,他在苏府当了四十多年管家,属于老一辈,再加上他向来处事严谨,为人正直又赏罚分明,把偌大的苏府打理地井井有条,一直很得家主的信任,但不知道为什么,这苏府的下人,竟没有一个人是不怕他的。
兰玉在原地愣了一会儿,见管家面上露出一丝不愉,赶紧两三步奔到了苏棠面前,恭敬道:“小姐请跟奴婢来。”
这会儿,兰玉倒是表现地极其老实安分,微微曲着身体,在众人面前显得极其卑谦。
果然是人善被人欺嘛 ̄
苏棠可不会忘记兰玉一路上一直没有停歇的抱怨,虽然她说的极其小声,但苏棠是什么人,自然把她的每一句话都听到了耳中,其中不乏一些难听咒骂的语句,苏棠当时也只当笑话听了。
就在苏棠准备点头的时候,她敏锐的听到有什么人落到了她头顶的瓦片上,那人轻功还算不错,却也难逃她已经如同超神一般耳力。
苏棠没有抬头去看,不动声色地扯动了一下嘴角,看着还等着她回应的兰玉,顿时心生一计。
本来苏棠是不想在众人面前为难兰玉的,要教训兰玉,关上门,她有的是手段让她生不如死,但是,她目前尚未探明这苏府主母的能耐,每一步都不得不走的小心翼翼。
“兰玉,在管家面前,你可终于表现的像一个奴婢了。”苏棠面带怒色地看着兰玉。
兰玉僵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把头低的更低。
苏棠用一种万分明显、又忿忿不平的眼神看了兰玉半晌没有说话,直到青阑拉了拉她的手,她才收回了刀刃一般的视线,慢慢平复了一下难以自控的怒火,微微一笑,化去冰冻的氛围,对着兰玉切齿地说:“带路吧,兰玉。”
苏棠故意在众人面前把她对兰玉的不满表现地十分明显,反正她恢复正常的消息不需要多久,这苏府便可人人皆知。
一个痴傻多年的人突然变得正常,感觉她有威胁的人自会去查她如何变得正常,自然也会查出这一路上兰玉对她不敬的事情,她倒不如先把自己表现的无脑冲动一点,至少能让某些有心人少一点防备,也为以后除去兰玉,多一个理由。
真正厉害的人,从来都是不动声色的,苏棠做了这么多年的杀手,对这一点深有体会,在敌人松怠的时候,给他致命的一击,才能永绝后患。
两次听到自己的名字从苏棠溪的口中说出来,兰玉生生打了个冷战,背上生出许多寒意,一刻也不敢耽搁,赶紧领着苏棠往府内走去。
跨过苏府的门槛,苏棠往前走了两步,又回身看了一眼身后,眼睁睁看着那朱漆的大门缓缓闭合,她知道,自己是彻底无法回头了。
走过弯弯曲曲的亭廊,从万花繁闹的地方逐渐走到声色静寂处,三人才算到达了苏棠溪住的地方。
这是一处很偏的院子,略有些掉漆的大门上悬一块木匾,上书‘留春苑’三个行楷大字,从表面上来看,这大门和匾额都有些陈旧,但也算看的过去,兰玉推开门退至一旁,苏棠带着青阑走了进去。
留春苑是个小型的二进院格局,院落中掌了几盏灯笼,聊胜于无,只是让院落中不完全黑暗罢了,一道游廊隔开了正房和下人房,院落不是很大,却也算的上宽敞。
苏棠拉着青阑一路走过,把她想看的都尽收眼底,最后,她带着青阑进了正房。
房间里也点了灯,却没有多大的作用,反而把房间衬得有些黯沉。
其实有没有光对苏棠而言影响不大,她环视一下房间,这正房布置朴素,只用一面素色的屏风就把房间隔成了外间和里间,进门只能看见一张小小的圆桌两张圆凳。
“你现在想睡吗?”苏棠回身看着身后的青阑,一直很乖巧的青阑正好打了一个哈欠,点了点头。
苏棠微微一笑,拉着青阑绕过那屏风入了里间,这里间也实在是华贵不到哪里去,除了一张床,便只有一个深色木质衣柜和一个简陋陈旧的梳妆台,梳妆台上除了一把木梳、一面铜镜和一盒类似脂粉的东西外,别无他物。
坐了一天的轿子,苏棠知道青阑是累极了,便拉着她直奔床铺,刚一掀开被子,一股难以言明的酸臭味迎面扑来,让她顿时就变了脸色。
苏棠能接受苏棠溪住的院子偏僻冷清,她也能接受苏棠溪住的房间简陋寒酸,但是目前这种情况,她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放下手中的杯子,苏棠拉着青阑后退一步,冷言对着跟在她们身后的兰玉吩咐道:“把这床上所有的被褥都给我换上新的。”
兰玉从进大门前那会儿开始就莫名有点害怕苏棠,磕磕巴巴地回道:“院……院内已经快三年没有领到新的被褥了……”
“那干净的呢?”苏棠继续问。
“有……有……”兰玉继续磕磕巴巴地回。
过了一会儿,苏棠见兰玉在原地站着不动,眉头一挑:“你还不快去拿,愣着干什么?是要我请你吗?”
似曾相识的话让兰玉一阵心虚,但一想到可以暂时离开苏棠溪的视线,她顿时像是被大赦了一般,灰溜溜地小跑出了房间,不一会儿功夫又抱着一套干净的被褥回来了,兰玉进进出出了好几趟,等她铺好床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兰玉铺好床,满头大汗地走到在外间等待的苏棠跟前,再也不敢像一开始那般随意对待她,弓着身子恭敬道:“小姐,床铺好了。”
苏棠深深的看了兰玉一眼,暗想这人心也太大了一点,她的表现完全和之前的苏棠溪不一样,但兰玉却是一点怀疑都没有,也不知道她是真的心大还是装的。
沉默半晌,苏棠对着累得眼睛都快睁不开的青阑说:“去睡吧。”她自己却坐在圆凳上没有动弹。
青阑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往里屋走去,却在中途被兰玉拦住了,兰玉眼神闪躲地看向苏棠:“小姐……还是把她安排到客房睡吧,这不合适……”
“主子做的决定什么时候轮到奴才来置疑了?”苏棠悠悠开口,似笑非笑地看着兰玉,看的她心头发虚。
兰玉赶紧收回自己的手,退到一边,紧张地说不出话来。
青阑脑袋里迷迷糊糊的,也没听到两人说了些什么,见兰玉让开了路,抬脚继续往里屋走去,一沾上床上便睡着了,这才叫真正的心大。
等听到青阑彻底睡熟了,苏棠不想打扰她安眠,眼神示意兰玉跟着她出去。
两人来到屋外,苏棠站在石阶之上,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给站在石阶之下的兰玉造成了不小的心理压力。
苏棠瞥见正房旁边有一间未点灯的偏房,暗想那应该是兰玉住的,想去看一看,便对她说:“去你房间把灯点上。”
兰玉不知道苏棠的用意,却也不敢有所怠慢,转身快步走向苏棠刚才看到的那间偏房,开了锁,推门进去了。
苏棠慢悠悠地走到这间偏房的门口,兰玉点着了桌子上的一盏油灯,抬眼便看到苏棠站在门前,连忙退到一旁,双手垂至身侧,视线看着地上的某一点。
这偏房,虽然不及主房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东西比主房那边多了不少,而且还有不少名贵的东西,实在不像是丫鬟的房间。
苏棠不动声色地环视了一圈屋内的摆设,才进了房间,直直地往梳妆台的方向走去。
梳妆台上摆着五根不同样式珠钗,其中有两根做工精制的玉钗,以及三根做工一般的铜钗,除去这些,胭脂水粉也有五、六盒,但大多劣质,没有什么新奇的。
苏棠拿起一根玉钗在手中把玩,这玉虽说不上名贵,但也并非一般人用的起,兰玉只是个不受宠的大小姐的丫鬟,如何得来这些东西?
按捺住心中的疑问,苏棠一眨不眨地盯着铜镜中既陌生又熟悉的女子看,镜中的脸略微有些模糊,带着病态的苍白,却也遮掩不了那眉眼间的清丽脱俗。
苏棠知道这不是真正的她,不由得想,如果她以这张陌生的脸出现在南宫炙面前,不知道他还认不认得出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