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周伯送完人回来,苏轩扬再次询问了一下留春苑的事情,周伯一五一十地说了自己的见闻,他见自家老爷对大小姐重新这般重视,也为苏棠说了不少好话。
苏轩扬刚开始还在认真听,但之后周伯说的话,他基本就听不进去了。
得知意凝秋去世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死去了,午夜梦回,想起都是关于她的音容笑貌,然而命运不会再给他重来的机会。
他曾经无比奢望过,他和意凝秋可以留下一点血脉,但是知道真相的人都告诉他,意凝秋是带着对他的恨意死的,走的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留下。
她恨他,所以临死都不愿意他知道她为他生下了一个女儿。
快二十年了,他到现在才知道他和意凝秋拥有一个女儿,这个他此生最爱的女子为他生下的女儿,这个他根本不知道存在的女儿……
而且她用着苏棠溪的名义住在这府中,她离他这样近……
多年沉寂的心仿佛活了过来,但是往日的种种也在脑中变得更加鲜活,苏轩扬只觉得一阵钻心的疼痛传到四肢百骸,让他招架不住。
“老爷,您没事吧?”周伯见苏轩扬身体虚晃了一下,似乎是要倒下,连忙扶住了他,面带忧色。
苏轩扬摇了摇头,站直了身体,压住内心去看望女儿的渴望,只对周伯说让他好好安葬庭院中的这具尸体,便头也不回地进了房。
虽然他对这个苏棠溪这个女儿心有亏欠,但他能为她做的只有这些了。
如果他想让他和意凝秋的女儿名正言顺地在府中住下去,他就不能为她正名。
周伯也是见过世面的,事先他已经听自家老爷说了这是一具无名尸,此时他定睛一看,只觉得这尸体的相貌有些眼熟,但是也没有往其他方面想,只当是自家老爷心善,当即叫了几个信得过的男仆,对他们吩咐了一阵,叫他们把尸体抬了下去。
再说这边,苏棠回了留春苑,悄无声息地进了主屋。
但是躺在床上,苏棠又翻来覆去睡不着,只好坐起身,用着仅剩的一成内力研习着绝杀掌第十层的内心功法。
苏棠虽然突破了绝杀掌的第十层,但是身体因为受过毒物的侵蚀,还有很多内伤没有好的彻底,此时夜深人静,没人打扰,正是修复内伤的好时机。
过了差不多两个时辰,苏棠才收回了运至全身的真气,如今的她,因祸得福,练起功来得心应手,即使是持续不断地练功,非但没有感觉疲惫,反而更加神清气爽,通体舒畅。
第二日天刚亮,宋姑姑便来敲门,苏棠应了一声,她才端着一盆清水推开门走了进来。
宋姑姑把盆子放在了一个不知道何时出现的雕花盆架上,对着床上一动不动的苏棠说道:“大小姐快起身吧,今早奴婢听到消息,说是老爷昨日回来了。”
我昨天就知道了……
苏棠默默在心里回了一句,却是没有动弹。
“大小姐还是起身吧,如今全府上上下下都知道大小姐恢复正常了,万一老爷来看望大小姐……”
“我在床上躺着不是更显得我可怜?”苏棠悠悠来了这么一句,成功堵住了宋姑姑唠叨了话头。
宋姑姑沉默了半晌,似乎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试探着建议:“那大小姐今天要不就在床上躺着?”
苏棠听后不由得失笑,她明白宋姑姑是为了着想,微叹了一声,慢悠悠地坐起身,下了床。
昨天她要是没有遇到周伯,她或许就真的在床上装着病重,不见她那个父亲了,但转念一想,她若是不去见她这个父亲,怎么才能让他成为自己的靠山呢?
所以说,她还是主动出击比较好。
“我还是亲自去拜见一下父亲吧。”苏棠这样说,立马得到了宋姑姑的一个欣慰的眼神。
苏棠在宋姑姑的伺候下梳洗了一番,经过昨夜的运功疗伤,她现在的感觉很是不错,面色不需要上胭脂,看上去就已经很红润了,相信过不了几日,她的内伤应该就可以完全痊愈。
梳妆台上还是之前她看到的那几样,不过她也向来不喜欢那些花哨的东西,也怎么没有在意,稍微修饰了一下眉形,用一根红色的丝带把头发束了起来就完事了,颇有一种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的清丽美感。
苏棠倒没有注意那么多,换上宋姑姑从柜子中拿出的一件藕色的衣裙,飘飘然出了门。
当两人走到一条回廊的中段的时候,不期然地迎面遇上了苏轩扬和周伯。
两人隔着短短的距离对视了良久,其中有什么东西在暗中涌动。
已经行完礼的宋姑姑看苏棠僵在原地动也不动,连忙拉了一下她的衣袖,低声道:“大小姐,快跟老爷请安啊。”
苏棠闻若未闻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苏轩扬,固执地站在原地没有动。
这是她第一次隔着这么近的距离看着她的这个父亲,他已经是不惑的年纪,但是看上去仍像是而立之年,身材挺拔,五官轮廓分明,一双眼中波澜不惊,却又似乎包罗万象,仿佛能直直地看到人的心底去,身着墨色长衫,披着一件灰色的狐狸毛披风,整个人看上去温文尔雅又气宇轩昂,这就是她的父亲……
初次这样面对面,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心中的平静地让苏棠自己都感到惊奇。
最终,苏棠敛下了眉眼,朝她面前的男人作了个福,娇柔道:“女儿给父亲请安,父亲万福。”
在苏棠的印象中,这请安再正式有一点似乎是要跪地的,但好在她现在所处的是回廊,这样请安也没有什么不妥。
苏轩扬两步走到了苏棠的跟前,让她免了礼,沉着眼眸好好端详了她一番。
她的面貌和死去的苏棠溪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这气质确实不像是深院大宅能培育出来的。
初见苏棠,苏轩扬甚至还觉得他被国师骗了,他心中一度失望,但是现在,看着她的眼睛,他万分确定,眼前的这个人不是苏棠溪,她是他和意凝秋的孩子。
可笑的是,他现在只能把她当成苏棠溪来对待,他甚至连她叫什么都不知晓。
苏轩扬慈爱地笑了笑,关心问道:“棠儿,你身体可以还有什么不适的地方?”
时隔多年,苏棠终于从她的父亲口中听到了她的名字,虽然这个‘棠儿’并不是在叫她,但她原本波澜不惊的心中有一块地方突然变得麻麻的,顿时涌上无数心酸。
“女儿无碍,多谢父亲关心。”苏棠微微一笑,掩饰住内心真实情绪,言语中带着些许疏离。
见女儿似乎不太亲近他,苏轩扬一时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来缓和一下两人之间的气氛,但是想靠近她、了解她的心一点也没有受挫,这是凝儿和他的女儿啊,从今以后,他无论如何也要好好补偿她,好好保护她。
炙热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苏棠觉得这样干站着实在是有些尴尬,不得已开口打破这种沉默的氛围:“父亲可是还有事情去做?那女儿就不打扰父亲了。”
“本来是想去看望你的,并无要事。”苏轩扬慈爱地笑了笑,见她穿得单薄,便把身上的披风解下给她披上,含笑问道:“你呢,这么早是要去哪?”
苏棠原计划就是要尽快赢得苏轩扬的好感,也不拒绝他的好意,笑着轻轻回答:“女儿本想去给父亲请安的。”
闻言,苏轩扬爽朗一笑:“果然是父女连心啊。”
哪门子父女连心……
苏棠心中腹诽不已,但面上还是笑着附和,一心只想从这尴尬的境地中逃脱出去。
心绪转了几转,苏棠忽然扶着额头,哎呀呀地低声叫了起来:“头……头好疼……”
这下,倒是把其他三人都给吓坏了,宋姑姑连忙伸手扶住了苏棠,苏轩扬转头让周伯去叫府中的大夫。
苏棠已经是到了待嫁的年纪,作为父亲苏轩扬也不好与她有太多的身体接触,站在一旁担忧地看着她,连声安慰:“棠儿,不用担心,大夫马上就来了。”
为了让自己看上去病的更真实,苏棠不得不摧动真气在额头上蒸出一层汗珠,看上去煞有其事,显得很是可怜。
苏棠可怜兮兮地看着苏轩扬:“父亲,女儿头疼的很,还是让宋姑姑先带我回留春苑吧……”
苏轩扬本来想说不远处就有一个凉亭,可以去那休息一会儿,但他不经意间看到苏棠的眼中露出一丝狡黠,忽然就看不懂他这个女儿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了。
沉吟半刻,苏轩扬点了点头:“你先回去也好,周伯会把大夫带去留春苑的。”
苏棠忙不迭点了点头,拉着宋姑姑转身走了,那如飞的步伐丝毫看不出一点头疼的样子,隐隐含有一些逃避的意味。
苏轩扬见苏棠如此,只觉得心脏又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生生的疼,也没有开口阻拦,让她走了。
她若是需要时间适应,他可以给,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他不介意再多等几天。
两人这第一次见面,虽然说不上不欢而散,苏轩扬却觉得留了很多遗憾,谓叹一声,往相反的地方离开了。
御书房,一室静寂。
南宫圣来回走了两圈,一展蓝色暗纹服袍的下摆坐回了龙椅上,问着单膝跪在下首的风岩:“你是说,那尸体是被轩扬给带到苏府去了?”
“是,卑职亲自送了那尸体进了苏府,而且半夜时分,又有人把这尸体运出了苏府,装在一副棺材里埋到了苏府后山。”风岩低着头恭敬回答,“卑职已经开棺验证过,是同一具尸体无疑。”
“那人真的是苏棠?”南宫圣脸色有些凝重,如果国师说的天命之女死了,那他的儿子岂不是也……
风岩回道:“卑职不敢妄断,但是张掖那边一直还在寻找这尸体,不知接下来……”
“把消息透露给他们,等献儿醒了,让他自己定夺,其他的你就不用插手了。”南宫圣十分肯定地说,神色很是郁郁。
“诺!”
南宫圣心头忽而感到一阵疲惫,朝风岩摆了摆手:“你退下吧。”
“诺!”
风岩一走,御书房内就只剩下南宫圣一人,他长叹一声,紧接着开始止不住似的咳嗽了起来。
刘公公端着一只琉璃碗走了进来,见到此景,几步上前,把琉璃碗往桌上一搁,连忙给南宫圣顺起背来。
“朕老了……”南宫圣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又开始感慨起来。
“皇上正值壮年,怎么能说老了呢?”刘公公把琉璃碗送到了南宫圣手中,细声细气地安慰道:“是因为皇上最近忧心三皇子,再加上感染风寒才觉身心疲惫,皇上趁热把这药喝了,身体就好了。”
他确实是为了南宫炙这个儿子操碎了心,南宫圣仍旧长叹一声,什么都没说,接过碗,一鼓作气喝完了药。
在龙椅上静坐了半晌,南宫圣起了身,对刘公公吩咐道:“摆驾宣华宫。”
此时的宣华宫,因为三皇子醒来后再次吐血昏迷,又陷入了一阵忙乱中。
意问秋坐在床边,看着儿子毫无血色的脸庞,泪水涟涟,哭得好不伤心难过。
南宫圣一进来便看到此情此景,心疼不已的同时心情更是沉重。
他这个排行第三的儿子,品貌奔逸绝尘,才能超群出众,一直是他心目中下一任皇帝的不二人选,但是他终究难过那美人关,如今这样是彻底毁在了一个女人身上。
他不是责备他,他只是可惜这个皇位不是他最宠爱女人所生的儿子坐,但是他另外一儿子想坐上这个位子,还要看他有没有本事才行。
南宫圣在寝殿内站了半晌,见意问秋根本不打算理他,随后便出去了。
他是皇帝,他有他的责任,堆积了几天的奏章还有一半没有处理,正好也有几天没有见到南宫战了,这个他一直不怎么在乎过的二儿子,是时候考验一下了。
南宫圣回了御书房处理奏章,顺便喧了南宫战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