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大亮,大毛和二毛在火堆旁卧着,张小花在烧煮着雪水。依照高晋的指示,备用水要尽量留着,有条件的时候烧煮雪水,只要水烧开了,也是一样的。
高晋问张小花:她们俩呢?
张小花努努嘴:“出去解手了。”
“一起?”
张小花点头,高晋摸了摸脑袋不明所以。
昨天还斗得跟乌眼鸡似的,今天就又手拉手了?合着你们昨天晚上逗傻小子呢?
好一阵后,两人结伴回来了,恢复了刚认识时的样子,高晋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可是事实确是她们好像那天的事没有发生过一样,叽叽喳喳又闹腾了一天,全然忘记了自己的处境。
他问杨一桐:“你不怕饿死在这儿了吗?”
杨一桐眉毛一挑:“谁死还不知道呢。”
高晋一激灵,觉得那种目光不属于认识的杨一桐,那目光倒与田野的眼神有些相似,只是它稍纵即逝顷刻间又变成了三个女人欢笑一团的情形。她们看起来更像是来度假的。
他晃了晃脑袋,以为自己看错了,低下头独自做着准备套野兔的绳索。
这场雪如高晋所言,下了整整三天。这三天里三个姑娘的欢笑声也渐渐变得越来越少,她们都感到了断粮的危机。
三天后雪终于停了,高晋看了看外面,告诉她们还要在这里躲一天,下午的时候会起风,等风停了就可以出发。
他一个人带着大毛去打猎,把三个女人留在洞里,嘱咐她们不要乱跑。她们帮不上什么忙,这个时候保持团结不添乱就是天大的恩惠。
丛林里静悄悄的,饿了几天的动物们显然还没有完全苏醒,它们在等待暴风雪彻底的离开。行走在森林里的他好像回到了童年,唇边的哈气冒着白烟,每走一步脚都被没入在雪丛里。不知道走了多远,他转头望着四周,一片顶着白雪的松树在阳光里将他包围。
就这里吧,他想。
一声尖叫突然划破了这份宁静,这声音来的突然又猛烈,比那晚的山隼还要凌厉。他分不清究竟是谁发出的,但可以确定是三个女人其中之一。
他顺着声音大致方向奔跑过去,一次又一次的救命声显得格外悲鸣,三五声后终于没了声响,这并不代表安全,反之让他更加焦虑。他找到了两个人的脚印,这脚印先是正常步行,慢慢变得杂乱无章,像是一个人追赶着另一个人。
他来不及多想,顺着脚印追踪,直到一处地面塌陷下去的黑洞口。他发现了跌落了陷阱的杨一桐,后者以一个十分诡异的姿势出现,是侧着身头朝下的姿势倒在陷阱里的。一条腿微微弯曲,一条腿挂在木刺上,手臂搭在了那条挂在木刺上的腿上。
她的小腿被陷阱里的木刺穿透,上面还挂着碎肉。另一处是致命伤,喉咙处被木刺穿透,黑红色的血迹在周边已经凝固,有残雪吹下来时那血渍上面的气泡就会炸裂开,形成了一种诡异的画面。
从现场的环境来看,杨一桐是掉在了陷阱边缘,如果再偏一点,恐怕会更加惨不忍睹。诡异的是杨一桐身体的中间部位没有受到任何重创,更像是悬浮在木刺上,只有衣服破了几个小口。
ay跪在杨一桐的旁边,在她的旁边是一团凌乱的积雪,像是挣扎过的痕迹。
高晋匍匐着下到陷阱里时才发现,她一直注视着杨一桐的眼睛。而杨一桐临死前的那个眼神是他一辈子都难以忘记的,他又发现杨一桐的手里还死死握着一把匕首,那是高晋放在背包里的备用匕首。
如果说刚刚的焦虑导致他无从顾暇太多,那么此时的冷静更像是他的本能,他明白此时再去摸鼻息一类的探视已经没有必要,他抚了抚一桐头发上的残雪,当他的手触碰到杨一桐的头发时,他清晰地感触到了一丝冰凉。他回头望了望ay,一言不发抱出了杨一桐的遗体。他把杨一桐的遗体绑在自己身上,顺着绳索重新爬上了地面。
高晋背着杨一桐的遗体朝山洞走,ay在后面追了上来,解释着刚刚发生的事,而高晋自始至终都没有发声,像一个失聪的人行走在丛林里,周围的声音对他造不成任何的影响。他越是这样,ay越是穷追不舍地说着,他终于止住脚步。
“你还记得你来客栈的第二天,那群走了的客人里面一个对我很客气的男人吗?”高晋面无表情的说,“你去问问张小花,他为什么对我那么客气。”
他在山洞前把杨一桐放下,为她合上了那双眼睛。当他把杨一桐的带着血迹的尸体放在张小花面前时,张小花哇地一声哭了。不知是吓得,还是多年的友谊在此时需要宣泄。ay向她解释了杨一桐的死因。
高晋离开不久,杨一桐提议去找高晋,看能不能帮上些什么忙。这一提议得到了其他两人的认可,而张小花被杨一桐拦了下来,理由是如果没找到高晋,而高晋回来后发现三个人都不见了会着急,况且行李也需要有人看守。
开始的时候一切正常,两人有说有笑的顺着高晋的脚印前进,走到丛林深处时ay突然发现杨一桐有些反常,后者的额头冒出豆粒大的汗,插在上衣口袋里的手臂好像也有些颤抖。
ay走过去问:“是不是病了?”
杨一桐突然拔出匕首向ay刺了过来。
ay在慌乱中开始逃命,她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杨一桐根本不理睬她。惶恐中ay被一根树枝绊倒,杨一桐追了上来。ay怕极了,她乞求杨一桐。
“求你了,不要杀我。”
“你就是个害人精,只要你死了,大家都能活下去,反正你已经得了癌症,不如早点死!还可以节省一份口粮!”
杨一桐刺向了ay,她本能的推开了匕首,双脚朝杨一桐方向胡乱蹬着。
一声短促的叫声,ay睁开眼睛,周围一片白茫茫。她发现眼前有一个黑洞,匍匐着下去的时候,杨一桐已经断了气。
ay哽咽着对张小花说:“也许她前几天只是假装和我和好,从知道断粮开始她就打算杀了我。我本就是将死之人,早死晚死的确没任何区别,她只要说一声我不连累大家就是,都是我的错。”
说完蹲下抱住了小花,两人抱在一起哭了半天。
最后小花哭着说:“一桐就是太极端了,你也只是本能,不能全怪你。”
高晋看着两人蹲在地上抱头痛哭,又看了看杨一桐的尸体,冷冷的说:“烧水,给她擦擦身体,有事喊我,我在洞口。”
他坐在洞口抽烟,烟雾在寒冷的空气里变得稠密,大团大团的往上飘。洞里的人们窃窃私语,说的是客栈里那个男人的事。
那一伙人是同一个公司的同事,对高晋客客气气的那个是他们的部门经理,因为年底业绩不错,所以带着下面几个得力员工出来度假算作奖励。他们是信用卡担保订的房,房钱要每天刷一次才能续住,第二天经理来结账,旁边刚巧有个手下也在,经理说,你先去外面找他们,我随后就到。那人回道:“没事,我等你。”
张小花见状飞速打印着结账单,高晋走了过来把张小花支走了,小花不明何意,高晋摆手示意让她先走就是。他接手重新打印了一份账单交给了经理,经理看也不看说“刷卡吧。”
旁边的下属手欠,伸手就拽了过来,看了之后又还给了经理,经理的脸色都变了。刷了卡后,经理小心看了下账单,抬起头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高晋点点头没有言语,经理和下属出门找大部队去了。
张小花问高晋是怎么回事,高晋告诉她,那经理和其中一个女下属有染,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小花好奇继续追问,高晋只好说了前后经过。
从这伙人进客栈吃第一顿饭开始,他就发现了经理的无名指上有戒指痕迹,那一小块环状的肌肤明显要比其他地方白。以经理的年纪推算,起码要接近四十,有婚戒痕迹,但全程未有人提过他的家庭,所以他应该是刚刚离婚,如果是已婚,大没有必要刻意隐瞒这件事。毕竟这年头谁都不是傻子。
在整个吃饭的过程中,其他人都拿出手机拍照,发朋友圈或和微信里的人聊天,除了经理和一个女下属,他们二人的手机全程都是扣过来的。这年头每个人微信里面总有那么几个暗恋,明恋,暧昧,或者需要及时通报的人。可是这两人偏偏没有,这间接说明两人要么是这个时候不想和人分享,要么是需要分享的人就在身边。
关键是两人彼此之间的眼神很耐人寻味,正常的上下级关系无论再如何放松,那种敬畏关系也会微妙存在。女的在刻意的保持距离,看起来好像和大家一样,但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自然平和与平等是其他人没有的。两个人一旦发生过**关系,便很难保持那种敬畏,这就是感情的奇妙之处,哪怕稍纵即逝也会一直存在。
张小花不信,高晋就让她回想一下,比较下和男朋友发生关系前后,态度会不会不一样。
当经理想支走下属独自结账时,高晋确定了这种猜想,因为房间里的冈本是收费的,所以他接手把冈本消费从账单抹掉,重新打了一份交给了经理。
那天他们一伙人玩了一天回来,经理喝了很多酒,高晋拿了一盒冈本悄悄放进经理口袋,经理略显尴尬,高晋没言声,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就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ay走了出来,她表情复杂地对高晋说:“你真的很聪明。”
高晋丢掉了手中的烟头,地上已经有四五支烟蒂了,站起身道:“永远不要接受另一个聪明人对你的赞美,那会让你显得很愚蠢。”
说完略过了ay,在杨一桐的遗体前停了下来,拿出匕首从她的发尾上割了小小一撮头发,找出一小快干净的布包好,放在了贴身的棉衬衫口袋里。
他说,人死了,棺材都没有,总要给家人一个念想。
高晋背着杨一桐的遗体走了很远,走到一处不知是哪里的地方才肯停下,他抬起头,躲在云层里的太阳让周围雾蒙蒙的,皑皑白雪上仿佛洒了一道肮脏的血,周围林立的针叶松,像坟墓中走出的枯骨。
就这里吧,他回头说道。
陪着杨一桐下葬的还有一包压缩饼干,这是ay的提议,她说杨一桐早上没有吃什么东西。这个提议当场遭到高晋的驳回,冷漠的表情没有让两个女人感到反感,真正遭到她们怒斥的是那句话。
“人他妈都死了,多想想活着的人。”
ay从他手里抢过了那包压缩饼干,重新放回了坑里,忿忿不平地挺着脑袋:“我少吃就是了。”
高晋从她的目光里里读到一种莫名的情绪,他冷笑了一声。
最后一捧土填完,丛林里多了一个小土包儿,山风如约而至,落叶夹杂着雪花打在他们脸上。ay想再和杨一桐说几句话,张小花也想留下,高晋望了望天上的太阳,把猎枪挎在了ay肩上,拍了拍她的肩膀,拉着小花先走了。
一路上小花跟在高晋身后默默无言,直到在山洞口听见一声枪响,她立刻转身要回去,被高晋一把拽了回来。
“她不会死。”高晋冷漠的说。
张小花费解地看着他,他望着那张单纯的脸,摸了摸张小花的额头:“想死早死了。”
回到山洞后小花问:“你不觉得一桐死的很蹊跷吗?”
高晋没有答话,小花又说:“那天她们本来已经水火不容,一桐说要去解手,ay突然说她也去,一桐烦她,说那你自己去好了。后来ay拖着她走的,回来后两人就好了,她们在外面那么久,肯定说了些什么。”
“说了什么?你知道?”他笼着火轻飘飘地问。
“我不知道,但我认为一桐不会因为断粮就去杀她,我们认识一桐那么久,你相信连条鱼都不敢杀的人,现在会去杀人吗?”小花蹲了下来,“ay为什么要单独留下来?她为什么又非要进山?你不觉得这一路她的体力不像是生病吗?”
“你应该去当侦探。”高晋答道。
“现在我宁愿相信是ay杀了一桐,也不愿相信是一桐要杀ay,反正我觉得她很可疑。”
高晋叹气:“不要只是从直觉上去判断一件事,你现在想的应该是走出梵罗山,替一桐好好活下去。”
“不行,等她回来我要问个明白,等下你把枪拿过来先。”小花信誓旦旦地说。
高晋身体向后靠在了大毛身上,望着噼啪爆响的火堆:“你们还没闹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