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酷的绞杀很快开始，实力均衡的情况下，战斗迅速进入白热化。每一刻都有人惨呼、死去、化为还在酣战的人群脚下的一摊难辨面目的血肉。一心只为求仙得道而来，如今仙道未曾求得，却是先魂归地府。
于云鹏个人武力极其强大，一己之力便压住了近十位帮派首脑。苏思语和苏冰也是表现抢眼，各自遭到了数人围攻。
百花宫宫主唐玉，少林方丈空悟，都是林破天派人重点照顾的对象，否则让这些人任意发挥实力，造成的损失甚至可以影响大局。
值得一提的倒是唐门那个唐三率领的三百子弟，各种暗器毒药，机关消息层出不穷，虽然区区几百人，却发挥了不下数千人的实际战斗力。开始林破天重视不够，被很快蚕食掉了不少人手，后来调集了超过三千高手，将三百唐门子弟牢牢困住，却也不敢贸然冲进唐门的曼罗轻烟范围，只是求得这三百人的发挥被限制住罢了。
在这样的安排下，战局很快又拖成了僵持的局面，杀声震天，血流成河。
慈不掌兵，虽然空悟方丈佛法精深，有悲天悯人之心，可也不能在这样的战役当中，过分计较每一条人命的消逝。按照大家刚才的定计，他的任务极其关键，必须要等待更加合适的时机。
不解今日之围，那么少室山上下如今近十万高手，几乎是整座江湖的大半力量，最后能存活下来的，恐怕十中无一。
要解围，关键在于破除林破天用七彩迷幻石衍化而出的仙界幻境。
必须由空悟大师看准时机，再次以佛音禅唱唤醒众人，然后把林破天的底牌再次逼出来，再去验证长春谷谷主水天一提出的碧血破幻功法，是否对这种幻境有效。
这一次的战斗持续了小半个时辰，双方死伤都在近千的数量时，空悟方丈看到数万人之间的绞杀已经彻底展开，每人眼中都是只有对手的身影，再也无暇顾及其他时，终于等来了成熟的机会。
“阿弥陀佛！”
雄浑威严的佛号声，再一次响彻少室山上空，这一次，空悟大师没有多说什么仙道无凭，妖言惑众的话，而只是喝出一句佛门常用的劝人向善的偈语。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什么是苦海？眼前的无尽杀戮，要么击杀对手，要么断送自己性命，自然是无边苦海。那么，为了追求飘渺的仙道，让自己陷入这等境地的想法，算不算是苦海？再想远一层，自己本来已经是雄霸一方的掌门、家主、帮派首领，为了追求更强大的力量，更长久的寿元，更美好的仙境，听信圣王所言，一路杀到少室山下，这些，算不算是苦海？
空悟大师的一句禅唱，让众人脑中不断盘旋着这些问题，一时找不到答案，眼中都情不自禁地浮现出迷惘的神色。
故技重施，又有何益？
林破天冷笑一声，丝毫不为所动，将七彩迷幻石再次取出，人群中大吼一声：“一切都是仙道劫数！道心不坚必定应劫而死，惨不堪言！”
咬破舌尖，又是一口鲜血喷在七彩迷幻石上，这一次，他在脑中观想的，是凭空虚构出来的，仙人渡劫不成，形神俱灭，化为飞灰的景象。
幻境中，有渡劫时被天雷轰顶，尽化齑粉的；有升仙路上心念不坚定，走火入魔堕入魔道的；有不信天地神威，妄图挑战天地规则，被天降神罚，魂飞魄散的……
这些恐怖慑人的情景，果然将刚刚有些清醒的人群吓住，再也不敢半途而废，唯恐遇到画面中的可怕遭遇。
于是，他们如林破天期望的那样，再次拿起刀剑，眼中的清明重新被疯狂嗜血所取代，心中只有一个目的地——少林寺塔林。
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在战场的一个角落中，水天一将一滴碧绿色的血液，轻轻滴在一名正沉浸在幻境的画面中，被吓得簌簌发抖的壮年人额头上。
血液迅速渗透进那人肌肤当中，消失不见。那人却觉得眼前的仙人、天雷、神罚等等诸般场景在瞬间化为虚无，只有一个面带微笑却又不失肃穆的注视着他的老者。
“这是……哪儿？我怎么了？”
没有了幻境对他的控制和困扰，此人在佛音禅唱的威能中，逐渐清醒过来，有些愕然地看着眼前血肉横飞的战场，和同样是衣衫血染的自己，对过往的事情似乎有些印象，又好像是完全身不由己，不敢相信自己堂堂五虎门门主，会落到如此境地。
成仙得道？虚无的一场梦境罢了！可自己偏偏直到刚才还深信不疑，甚至不顾少林寺的权威，悍然袭击少室山，凭借一身颇为不弱的修为，死在手中的江湖同道，已经不在少数。
“我怎么了！我怎么了！？”
这人用硕大的拳头用力捶打自己的脑袋，脸上现出极度懊悔痛苦的神情，让水天一见状骇然：这魔头的幻境**，竟然恐怖如斯！
在十万之众的战场上，水天一在若干高手的护送下，进行了这样一个小小的试验，很少有人注意到。试验完成，带着那位还沉浸在痛苦自责当中的五虎门门主回返少室山。
可是，终究还是有有心人把这一切尽收眼底——百花宫宫主，唐玉。
随水天一一同返回少室山上非战区域的，是空悟、于云鹏、唐玉等寥寥数人。而此时山下的大战，根本无法收住，每多一分一秒，都有数人在激战中死去，事态紧急，已经迫在眉睫！
水天一半句废话都没有，直截了当地确认道：“长春谷秘术碧血破幻，可以很好地克制这魔头的幻境，只消以丝毫碧血渗入身体，便可以从幻境中脱身出来，重归清明神智。”
“可是……”
空悟大师面露难色，一指少室山下绵延数千米的庞大战场，皱眉道：“对方数万人众，施主有多少血液可用？又如何将这些破幻的碧血播撒到战场当中？”
“惜君。”
水天一不答这个问题，却转向孙女水惜君，语气前所未有的郑重。
“我今年也过了百岁，纵然寿终正寝，也不过是再多个二三十年的寿元，便顶天了。”
“爷爷！你……”
水惜君站在于云鹏身旁，一听这话便急了起来，隐隐知道水天一接下来的话要说什么。
水天一摆摆手，将水惜君接下的话打断，继续说道：“到今日我才知道，为何长春谷祖师会传下这样一门秘术。想来，便是为了应付这种武林劫数而存在的！如今形势格禁，应当是到了我长春谷弟子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时候了！”
众人闻言默然，其实早在水天一提出了碧血破幻的方法后，大家都隐隐想到了这样的可能性。毕竟就算是这法子管用，也毕竟要消耗施术者的本身鲜血来破除各人幻境，场上有多少被幻境迷惑的武林人士？不下四万！
就算每人只得一丝一毫，积累起来，也足以将水天一身躯内的血液，尽数抽干！纵然再有高绝医术、逆天灵丹，没有人能在血液干枯之后仍然存活，不要说是凡人，纵然是传说中的仙，也同样没有这个可能性。
水天一试验成了这个法子，对眼下局势是大有可为，可对他自己，便是等同于自杀。
在众人或悲哀难过、或崇敬钦佩的眼神中，水天一平静的声音继续说道：“惜君，如今你觅得良缘，爷爷再无挂念。我死以后，你便是下一代长春谷谷主！若是云鹏不介意，你们的家，还是安在长春谷中吧，不管江湖如何险恶变幻，长春谷，总还算得上是一方净土。”
“爷爷……”
于云鹏拉着水惜君，齐齐双膝跪地，只喊了这一声，便无法再说下去。
身为天道盟盟主，对眼前的局势认识清晰，若是这场战役无休止地进行下去，最终的结局不堪设想。于云鹏身处高位，没法去劝水天一放弃这个舍生取义的决定，那相当于置更多人甚至是武林未来于水火之中。
舍一人而拯救数万生灵，从理智上说，这是无比正确的决断。可是，情感上，于云鹏、苏思语、苏冰都是深受水天一大恩，若不是长春谷，兄弟三人只怕都已经不在人世。看着这个可敬的老人，于云鹏觉得任何美好的词汇，在此刻都显得那样的苍白无力。
最后一个问题——水天一愿意牺牲自身，消弭少室山大难，可是如何将一身碧血遍洒战场，令数万被幻境所迷的人们破幻醒悟？面对这样一个沐浴着高尚人性光辉的老人，谁来做这个残忍的执行者？
于云鹏首先低下头去，他纵然有再高的修为，也绝对不忍心向水惜君的亲生爷爷出手。
空悟大师微微摇头，也不愿接茬，佛家讲究众生平等，虽杀一人而救万人，在空悟眼中，并不算是理所应当。
“我去吧！”
最终平静开口的，竟然是百花宫宫主唐玉，语调中似乎不含丝毫情感：
“百花宫分花拂柳剑当中的拂柳千影一招，应当可以完成这个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