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昏暗的火光不足于照到山洞每一个角落，缩小的章鱼、沙蛛与它们依偎着的长毛麒麟一同隐到了阴影之中。这个时候，东狐睁开了眼，他的眼前也是一片黑暗，四周安静得只听得见火烤木柴发出的噼啪声。
他低头看了下自己胸前的伤口，脑子里浮现出了，水珊虫出现的时候楚杭之脸上的兴奋。
也是在他的这种兴奋当中，水珊虫半透明的爪子从他胸前刺出。
……
“桀桀桀桀……”尖锐的笑声从他跟前人口里爆出，东狐微微眯起眼，一声没有吭，下一刻冰霜从他伤口处溢出，顺着那只爪子蔓延至他身后那只巨大的虫子身上，虫子还没来得及挣扎，瞬间被冻住。一道剑痕从它身上划过，巨大的虫子顿时一分为二。
“你你你……怎么可能？”说出了一个他自己都不相信的事实，“你竟没有心魔！”
心魔？
东狐在心底低低笑了两声，他从来只按本心做事，何来的心魔？
严明心对他好他知道，也全部看在眼里。但是那弥补不了什么。
他本来只是一个弃婴，被亲生父母抛弃在野外，差点被狐狸吃掉。好在被芊儿的爹发现，把他救了回来，捡到他的那面林子正好在东边，于是就给他取名叫“东狐”。虽然简单了些，却是东狐在这个世界上得到的最初的温暖。
后来抚养他长大的猎户死去，东狐原本只是想和妹妹芊儿平平凡凡过一辈子，不想他们遇见了严明心。
他这辈子都忘记不了那天，芊儿不过是无意碰了下严明心的爱宠，被严明心抓住活生生砍掉了双手，并嘱咐全城大夫，谁敢医治芊儿就灭他全家。
芊儿最终不治身亡，他的苦难才开始。
好不容易被一小门派相中，次日，严明心就带人赶了过来，当着他那个未来师尊的面，铲了他的灵根，毁了他的丹田，对他道，“有我严明心一日，你这辈子都别想入仙门！”
严明心将他抛“尸”到一方小世界内，接着他就迎来了他在人世最痛苦的几年，被打被骂那是轻的，更过分被人投喂屎尿，他也只能忍着。唯一庆幸的可能是，严明心当时毁了他的容貌，全身上下无一处完好，那些好娈童的没办法对他起心思，让他保全了仅剩的“尊严”。
后来他遇上了柳飘飘，当时他真觉得她就是自己的救赎，是自己生命里最耀眼的光，以至于后面她将自己送到仙澜后，凭借这束光他撑过了那段在仙澜被欺辱的日子，直到再次遇到严明心。
他还记得那是一个过分炎热的午后，他躲在仙澜内一个鲜少有人出没的角落，一遍又一遍比划着柳飘飘教他的剑术。不知道是时候，突然几个仙澜弟子将他围在中间，为首的弟子抢过他手里的剑，丢在地上。
“丑八怪，你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变出一大包衣服塞到他怀里，“还不如把这些衣服洗了，反正你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把剑法学好的。”
“……”那个时候的他不知道该如何应他们，只是知道自己不该做些事，于是便没接那些衣服。
“怎么了？不说话？”那些人不依不饶，一把把他推到在地，他觉得这顿打是免不了了，不过这些都是家常便饭，他也早习惯了。
可是少年们还未来得及动手，赤红色的火光从天降，围在他身边的几个弟子当即被火光所带的气劲震开。他当即看向火光传来的方向。
只见一个身着着红色衣袍的少年慢悠悠的从远处走过来，“这是怎么了？这么热闹？”
“师师师师祖……”
地上的几个弟子看向跟前的少年，顿时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少年挑着眉看了他们一眼，目光最终落到一边不断试图用杵着剑想爬起来的东狐身上，宽袖一挥，方才落下的火光全部回到了他的身上，手指指向地上的少年，他道，“欺负个没修为的人算什么？有本事朝我来啊！”
“师祖.......”
少年扬起了一个很灿烂的笑容，挑眉看向几个人，“怎么？”
小魔王的笑容……
不止那几个人，连东狐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当年少年就是这么笑着砍了芊儿的手，废了他的丹田。
“对不起，对不起。”
几个人连忙向东狐道歉。
红衣少年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走到终于勉强站起来的东狐跟前，白皙的手掌从袍子里伸出，
“来！”
东狐看着他，他对他生理上的害怕明显超过了心理上的害怕，克制了很久才勉强伸出了手。就在他感觉快要搭到少年的手的时候，红衣少年猛地推了他一下，东狐没有丝毫防备，只觉得屁股一疼，人已经跌坐到了地上。
就在他坐到地上的一瞬间，“哈哈哈哈。”少年爽朗的笑声响起，惊起了无数隐匿在林中的飞鸟。
那日后，他听闻少年在掌门的门前跪了整夜，还未明白什么原因。他就从一个杂役都不如的“宾客”，成了仙澜掌门唯一的弟子。
再往后，苦难彻底成了回忆。严明心虽表面各种任性无理取闹，还不断试图惹恼他，但是他清楚很多时候，严明心护他，容他，甚至可以说是宠着他。
严明心说，“我这人就这样了，认亲不认理，我选了你，自然不会让你被欺负。杀孽也好，善果也罢，我都会陪你一起承担，那么是不是你的错又有何干系？反正我都会陪着你。”
但是这些又有什么用？
就算严明心的好能抚平他遭遇的一切，芊儿却不可能因此复活，所以严明心必须死。
他从不后悔自己杀了严明心，只恨时间不能重来，那样他一定先砍了严明心的手，让严明心不能铸器，他就不用和他有关系的东西联系一辈子。再毒哑严明心的嗓子，明明说的全是废话，但是每字每句都刻入自己的心里。最后再毁了他的容貌，看他如何笑得那么放肆。
“呵呵……”笑声从东狐喉咙溢出，老天到底还是偏爱他，真的给了他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可惜，当他真正捡到严明心的残魂，他却发现想象中的事他一件都做不出来。
他喜欢严明心的手，那手十指长且结实，不只会铸器布阵，每逢节日，还能将面团捏成各种形状，或烤或煮，各种折腾。喜欢严明心的声音，不高不低，开口就能吐出醉死人的蠢话，傻但是耐听。
唯独不喜欢严明心这个人。严明心模样长得太招人，仙澜那么多人，那么多人护他宠他。他想把这个人藏到只有自己的地方。那样他就不用再顾及什么仇恨，不用担心有旁人觊觎。这么想着，他把锁住严明心的火鸣剑带到了离火坑下。
自己明白只有自己强大，才能守住自己的东西。一百多年，他无一日不再修炼。只是因为离火的淬炼，他体质发生了一些变化，导致他仿佛多生出一灵根，但是又并非是从单灵根变成双灵根，而是能在冰火灵根中随意切换。
这本是好事，只是最初切至火系灵根时候，那边并未修为，一切都要从头开始。为了节省时间他开始引流，将自己修为一分为二，以平衡两支灵根，这才导致他修为跌了三个大境界。严明君多次差人来询问，他未想好说辞，索性不答。不知为何传出去，就变成他心境不稳，着了心魔。
“你说的没错，我没有心魔。”东狐应着青焰，踏着一地虫尸体朝他方向走了过去。
“你不要过来……”青焰此刻一脸惨白，拔出随身的匕首抵在自己脖颈上，“你再过来，我就杀了他！”
东狐果然停住了脚步。
青焰眼里闪过一丝惊喜，东狐对这小孩到底是不忍心，自己正好可以利用这一点，说不定能活着从这里出去。
“你就站在那里，不许过来！”
东狐看着他没有动。
青焰往后退了几步，东狐依旧没有动，青焰彻底大了胆子，把匕首继续抵在自己脖子上，一边后退一边说，“你别过来啊，你过来我真的会杀了他！”
直到东狐手上的冰心剑彻底没了影，青焰一颗心才算放下来，他也顾不上什么水珊虫，转头就朝身后那些“冰雕”里钻。可是他没注意到冰心剑是没了，火鸣剑却飞了出来，托了付宇扬的福气，火鸣剑沾过上百年的魂气，比起冰心更具灵性，没入顾易身体后，准确无误地找到了青焰，根本不等他反抗，直接将他烧成了灰烬。
……
“一晚上都睁着眼睛，不累吗？”
东狐顺着声音方向侧过头，就见付宇扬拿着一个碗蹲在他跟前，而他身后洞外的天空已经泛白，在他的回忆过去的这段时间里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