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五输家赢家
里昂的夏天
我第一次见到杜曙光的时候，是在上大学报到的第一天。为了让他更加立体地展示在大家面前，以下是他一张照片的特写镜头。脸很长，像是悬挂在农家菜园当中的丝瓜，上面点缀着密密麻麻的雀斑，犹如褐色的芝麻。眼睛小，无神，并没有流露出任何精明的神色。塌鼻梁，扁平的只剩两个细小的鼻孔，像极了“伏地魔”。好不容易生了张樱桃小嘴，却要包裹着他的一口歪牙，一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细缝，像是有人用刀在他脸上划出了两条刀伤。
他是第一个来到宿舍的，当时整个系都没来多少人。我推开门进入宿舍时，他正在床铺上和他随身带来的那个“随身听”较着劲，应该用了很久了，有些地方都磨得光滑溜亮了。可能是插进去的磁带不出声了，他使劲拍打着“随身听”的机身，好像在寻找什么穴道，拍中了就能解开这个症结一样。他拍的起劲，全然没有觉察到我已经看了他半天。随着“吧嗒”一声，终于，“随身听”散架了。
杜曙光一脸的懊丧，我发出的声音吓了他一跳，“哥们儿，什么年代了，好用这玩意儿？扔了吧！给，用我这个。”我从包里拿出那个都买了许多年的MP3，给了他。他一脸羞涩和尴尬的神情，还是接了过去。
“送你了。”反正我早就不想要了，送了他回家后也好交代，就说丢了，这下又能让我爸给我换个最新的MP4了。后来，其他人陆陆续续的到了，我们和杜曙光的舍友缘分也从此来开了序幕。
他的父母当初给他起名时，一定没想到，饱含了这样美好期望的姓名，却成了我们揶揄他的噱头，我们总是叫他“都（dou一声）输光”，或者干脆就叫“输光”。这也并非毫无道理，因为，他总会把什么事情都都搞砸，是一事无成的代名词，“都输光”的外号与他的经历简直相配的“天衣无缝”。有很长一段时间，在我们眼中他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输家。
首先，他输了学业。大一时，他没日没夜地苦学，虽然没有达到头悬梁，锥刺股的程度，但一直扎根在自习室，阴魂不散，如果有个“自习全勤奖”颁发，那他毫无疑问可以获此殊荣。可是期末考试的成绩公布时，四门功课他竟然全挂了，就连天天逃课的那些人的成绩也没惨目忍睹到这个份儿上。作为全班唯一一个门门挂的学生，辅导员找他谈话，还把他误认成是我们宿舍整天只会打网络游戏的“大栗子”。他极力解释，拿出身份证、学生证和准考证力证自己是如假包换的杜曙光。了解情况后，辅导员知道了同事们嘴里口口相传的那个每天都前往自习室认真学习的学生竟然就是自己面前的这个。辅导员叹了口气，“走吧，杜同学，以后学习要是累了就去网吧玩玩游戏，放松一下，这是我特批的。”
其次，他输了爱情。他的女友是高中时相恋后，和他报了同一所学校的郑嘉欣。“输光”因为四门挂科而“走红”后，受到了众多同校学生的排斥，大家纷纷对他避之不及，唯恐染上他的霉运。甚至有人还在学校贴吧中专门建了个关于他的帖子，一时众多“才子”风起云涌，段子交相辉映，大家乐此不疲地调侃他。
郑嘉欣作为他的女朋友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她感觉舍友们看她的目光都变了，仿佛她已经成了“女都输光”。于是，女友提出分手，“输光”也没挽留，很痛快地同意了，还花了半个月的生活费请她吃了顿豪华的“分手饭”，祝她幸福。接下来的两个星期，“输光”天天在宿舍泡方便面吃。我看不下去，要接济他，他笑着说不用。
几天后，“仙人掌”火急火燎地跑回宿舍，和我们分享了一个惊天消息，郑嘉欣和一个獐头鼠目的男生牵着手正在校园里溜达呢，这才分手几天啊？！“输光”去了自习室，我们也没告诉他，谁都害怕他在受了如此巨大的打击后会做出危害其他人生命安全的傻事。
然后，他还输了面子。学校举办过歌唱比赛，我们撺掇他去参加，也不管人家乐不乐意，“面筋”就偷偷去了系文艺部给他报了名。“榴莲”则在网上给他定了一身李小龙的黄色练功服，硬给他套上，说真像周杰伦，还兴奋地叫唤着：“输光，给我们来段《双节棍》！”
比赛那天，“都输光”是被我们从宿舍里抬着上了学校礼堂中央的舞台的。他一路挣扎喊叫，但无济于事，我们押着他，提前把伴奏给了工作人员。当听到“下面有请机械工程系的杜曙光同学上台表演时”，我们连推带搡地把他拥上了舞台。那短短四分钟演变成了“输光”的噩梦，让他在全校师生面前颜面扫地。他跑调加破音外带高音唱不上去，引得台下一阵哄笑。他唱缺了氧，后来他跑到了学校南门的公共厕所里猛吸了几口氨气提神，眩晕的症状才有所好转。
最后，他更输了脾气。宿舍里有什么清扫卫生或者跑腿的的活儿我们都要他去做。寒冬天气，大家都不愿起床，一个电话打给他，“输光啊？买饭的时候给我带碗米线回来，不要辣椒，多放海带。”
“给我带俩胡萝卜鸡蛋的包子。”
“我也要，帮我买几个麻辣串，再夹个烧饼，烧饼不要过油。”
其他人听见了，也纷纷嚷嚷着要他买，他没脾气，乖乖照做。
就是有时候我们出去聚餐，告诉他不用他花钱，让他随便点，我们请客，他都还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坐在包间里，他拿了菜谱研究了半天，服务员都等得不耐烦了，他才唯唯诺诺地说：“来个炸花生米吧。”
“输光，都说了，不用你花钱，能不能点些好的？”我说。
一听这个，他来了精神，拿眼一扫，自信地说：“那换个香菜炒豆腐皮儿吧！”
服务员看我们的眼神都变了，就好像我们在故意拿她寻开心一样。为了不被轰出去，“面筋”赶紧抢过菜谱，“行行行，你边儿呆着去吧！”“都输光”点菜的权利就这样被剥夺了。
总之，他输掉的东西有很多，这样一个点儿背到极点的人，我们很难把他和赢家扯上什么关系。
时间过去两年，大家调侃“都输光”的兴致减了大半，甚至都有些开始遗忘他的存在。他依然没有女朋友，有时候“仙人掌”抽起风儿来还会捉弄一下他。他的学习有了不少起色，再没出现过挂科的惨剧。但他，在我们眼中，始终是个输家。
本以为大学剩下的日子就会这样风平浪静地过完了，直到大三下学期的一天，“都输光”第一次夜不归宿。这在平时是难以想象的，除非放长假时，他才会买一张绿皮车的硬座票“况且”六个小时回他老家，这样一声招呼不打就消失了一整夜还从来没有过。我们也并不担心他，八成是直接睡在自习室里了，因为，快要考研了嘛。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被一阵急促的铃声吵醒，宿舍安装了固定电话，离我的床铺最近，我睡眼惺忪地趿拉着拖鞋拿起了话筒。“喂，你好，9335宿舍。”
电话那头儿是一个女生慌张的声音：“喂，你好，你是杜曙光同学的舍友吗？你快到二院来，他被刀子捅了，现在就躺在病床上，病房号是1826，你们快来！”
“怎么回……？”我还没问完，女生就挂掉了，“嘟嘟”的忙音一下下回荡在我的心中。几秒种后，我才缓过神来，“输光”被人捅了？！
“快，都快起来！”我把还在睡梦中的大家赶紧叫醒，穿好衣服，连牙都顾不得刷，校门口拦了辆出租车，我们就直奔二院。一路上，我们还在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你们说说，就一天没回宿舍，还是和人家打架去了，输光真是长能耐了啊，敢跟人家动上刀子了！啧啧啧。”
“就是，都输成这个德行了，怎么还没学会成熟？这下好了，该长记性了吧？！”
好事儿的出租车司机嬉皮笑脸地与坐在副驾驶上的我搭茬儿，没话找话地问：“你们这是要去打架啊？”
我没搭理他，心里很乱，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埋怨“输光”打架被捅而扰了我的清梦，一心只期盼着他不要有什么事情。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后，我们也没管什么尊老爱幼，推开了一个身前走路慢吞吞挡住了道儿的老大爷，直奔病房，全然不顾他不满的嘟囔及刺耳的骂街声。病房中不止“输光”自己，有个女生站在窗前，低声抽泣着，模样长得还挺俊俏。但更让我们吃惊的是，“输光”的病床边竟然坐着两个民警。
“哎呦，****，输光，你这是闯了多大的祸了？警察叔叔，他不懂事儿，净犯傻，你们可千万别把他逮起来，咱们有事儿都好商量。”看到这番景象，一推门而入，“榴莲”就点头哈腰地对民警求情。
“你们是？”民警有些疑惑地看着我们这群不速之客。
“哦，我们是他的舍友，今天早上接到了电话，说他和别人打架还被捅了，这不赶紧过来看看吗？”
“你们听谁说这个小伙子打架了？”
“呦，没打架吗？那是……”“仙人掌”说这话的时候瞄了两眼站在旁边的那个女生，我能猜到，他肯定是想说“输光非礼小姑娘，遭到了人家的正当防卫才被捅的。”
民警的目光转向了女生，说：“同学，你给他们说说吧。”
女生的情绪慢慢稳定了下来，用纸巾擦干了眼泪，说：“我叫杨雪，是师大中文系的一名学生，昨晚一个人出去逛街逛到很晚，结果回学校的途中碰到了两个歹徒，他们意图不轨，想要非礼我。多亏了杜曙光同学他挺身而出，勇敢地和歹徒搏斗，结果被捅伤了。”
我们一听，都傻了，合着“输光”不是流氓，是英雄！
“这个小伙子确实勇气可嘉啊，我们赶到的时候，他还把其中一个罪犯死死压在身下，最后我们成功将其制服，剩下的那个很快就会落网。”其中一个民警接着说道。
“你感觉怎么样？”我们围在床边，关切地问。
“输光”憨笑着：“没事儿，一个小口子。那晚，我正好出门买夜宵，就碰上了这档子事儿，必须要管，哪怕打输了呢。”
事情很快就传开了，这下子，“输光”成了全校的名人，杨雪和派出所送来了锦旗，学校专门为他举行了表彰大会。他出院回到宿舍后，我们简直将他奉若偶像，就差顶礼膜拜了。
“曙光兄，来来，你刚出院，别老站着，过来，坐着，哦不，躺下，想吃什么？猪蹄儿，扒鸡还是烤鸭？说，我这就给你去买。哎，别这么客气，你说你原来为我们大家服务了多少次了，让我们报答报答你。”最先改变的就是称谓，没人再叫他“输光”，我们开始叫他的真名，后面加个“兄”字以示尊敬。也没人再支使他做这做那，我们从心眼儿里开始想要伺候他。
伤快养好时，他给我们讲那次四门全挂，是因为每一科考试时，他身后都坐着郑嘉欣，他的前女友，因为担心她考不及格，他把她的卷子拿到了自己这边，写完了她的之后，再写自己的，结果时间不够了……其实，他早就知道她不想再和他在一起了，也留意到了她早就移情别恋的种种迹象。她提分手时他没有挽留是不想让她尴尬，更不想惹她生气。
说曹操，曹操到。“咚咚咚”砸门声传来，我把门打开后，是郑嘉欣，我们都识趣地躲了出去，就剩他们两人在宿舍里。“大栗子”趴在门上偷听他们的谈话，“仙人掌”说这样不太好，接着递给了他从隔壁宿舍借来的一把椅子，让他踩上去边看边听。
墙体的隔音效果不好，他们的对话被听了个八九不离十。
郑嘉欣哭诉自己当初爱慕虚荣，跟那个富二代混在了一起，没想到他玩弄了她的感情后就把她一脚踢开了。现在她还是觉得“输光”好，想要和他破镜重圆。屋里沉寂了半分钟，“输光”缓缓地开口说：“算了吧，我不想再输下去了。”
后来，杨雪三天两头地开始往我们这里跑，借口说来看看恩人的伤势，这一看就持续了半年。大四上学期，“输光”考研成功，还和杨雪开始了新的恋情。恍惚间，我们觉得命运和他开的玩笑结束了。
他起了个输家的名字，却开创了赢家的人生，这就是杜曙光的故事。
字数：4326
时间：2013－1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