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兄对(1 / 1)

四下山林寂静,空山鸟绝,一片谧瑟,只传来一阵阵雪压枝头的簌簌声。

雪飘不散,落在少年身上,沉冗不化,将少年覆成雪人,他渐行渐缓,只是移目两侧山林,风雪于他无碍一般,两下是一片槐杉林,光秃秃的槐杉矗立苍天白雪之中,风雪仿佛也落入少年眼中,一片迷蒙。

“已经五年不曾回来,这里却还是这般样子,几乎不曾变化,当年爹每天早上便会在晨辉中唱着山歌来到这里打柴……”

声音渐低,近乎喃喃。

忽而又唱道:“隔山唱歌山答应,隔水唱歌水回声。今日歌场初会面,三位先生贵姓名……”

他起初唱的甚是婉转低回,后来又渐渐高昂起来,山歌之中多是“嘿罗嘿嘞”,他也随着曲调叫嚷,一片空山绝雪之地少年人那清越的嗓音,悠悠传远。

前方槐杉林的尽头是一码山坡,高高隆起,此时自然是一片白雪皑皑,但可想莺****长时,山坡上一片绿葱,躺在上面必然如松毡棉毯,暖春之际,再晒着和煦阳辉,想来一定十分舒适。

那少年不觉停了下来,轻道:“小时候总是随哥哥在这玩耍,村里的几个同龄伙伴整天都能热热闹闹,一别经年,他们都长大了吧?也像哥哥一样早早成家了吧?五年没回来了,不知哥哥嫂嫂可曾给我添个侄儿?”

他说的很慢,陷入回忆当中,想到那里说道那里,怔怔然好似痴了,脸上却带上了微笑。

走走复停停,将夜时,前方有一处村庄,十几舍人家鳞次错落,新节将近,家家户户的门楹木窗上已贴上了喜庆的红联,在风雪的冰白之中格外醒目,屋里摇曳的火烛光芒透过木窗映在雪地上,仿佛带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暖意。

少年站在村前,久久不动,两眶已渐渐润湿。

宋之问有诗《度江汉》:“岭外音书绝,经冬复历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一句“近乡情更怯”,正是少年此时心情的写照。

也不知站了许久,寒雪的村落稍显寂静,却有家家户户紧闭门户后传来的隐隐说话声,似是在耳边谆谆细语,少年听得痴了,心里的过往点滴如沸开了的水一般涌动。

“汪,汪,汪!”

突然的几声狗吠将少年惊醒,只见一条半人来高的大黑狗忽地从村子里冲出,那黑狗皮毛又黑又亮,白森森的獠牙必现,毛发炸立,十分骇人,来势迅猛,仿佛猎豹,几个纵跃已奔过三五丈。

少年叫道:“黑豹!”

那大黑狗一听,扑势立顿,黑黝黝的眼珠转了转,突然呜咽一声,满身炸开的毛发收舒了回去,疾摇着尾巴,奔了过来,拿着健硕的身躯在少年身上挨蹭,状极亲热。

少年弯下身去,抚摸大黑狗的身上乌黑油亮的毛发,大黑狗便吐出长舌,追逐地舔着他的手掌,少年笑道:“呵呵,这么多年过去,你还认得我呀?好,好,好,当年可没白疼你。来,让我好好看看……哎呀!这么多年你倒是一点变化也没,是不是平常整日偷懒,清闲享福?”

大黑狗便唤作“黑豹”,山村人家大由半耕半猎,大黑狗就是这山村中的猎犬,吃十几家饭长大,于村里的人都十分亲近,养了已有七八年了,却丝毫不见老态,极是神骏。

它在少年身上挨挨擦擦,围着闹了一阵,忽然又撒起了疯,在四下雪地里撒开丫子狂奔了起来,把雪地弄得一片升腾。

少年笑道;“你这家伙!见了我有这么欢喜么?看来待会是少不得要赏你几根骨头了。”

他说着话,目光却不由得看向了村落,大黑狗乱奔了一阵,又跑了过来,撒脚跑到少年前方丈许处,摇着尾巴回头看他,口中呜呜有声。

少年点指道:“我自己家都不认识了,难道还要你来带路?我只是在看雪飘漫天,你懂也不懂?”

大黑狗抖了抖皮毛上的雪花,往前溜达两步,又回头看他,见他还没动,又溜了回来,蹭在他身边摇头摆尾。

少年笑叹道:“怕了你了。”这才起步。

一人一犬进了村落,大黑狗时而奔到前方引路,时而又转回少年身边闹腾,一刻不得歇停,少年似是心中有事,也无暇顾及于它。

风雪甚大,天色也晚,各家门扉紧闭,窗台严合,一路也没碰到村人。

来到一处房前,少年停了下来,怔怔看着,三间土胚房平整罗列,仿佛还是新的。

少年说道:“家也还没变……只是……只是爹已不在了……”前半句还是喃喃,后面已然泣不成声。

大黑狗突然“汪汪汪”地朝着屋里吠了几声,继而邀功似的绕着少年打转。

里面传来一个男子的说话声,道:“呵,是豹子来啦?还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紧接便是一阵脚步声传来。少年慌忙擦了擦眼泪,又手忙脚乱地拍打身上雪花。

“哗啦”一声,门已打开,一个笑容满面的男子显出身来,二十三四岁年纪,偏长脸颊,面目端正,手端着一口微破了个缺口的大碗,碗中还有热气升腾。

那男子没想到门外还有别人,不由得愣了一愣,打量了那少年几眼,眉头立时蹙了起来。

少年笑道:“哥哥你和嫂子这些年在家还好么?”

男子沉着脸,没有答话,将手里的大碗放在地上,冲大黑狗道:“豹子,快来来来!多吃点,赶啥时候随我上山给我多卖卖力。”

大黑狗呜呜叫了两声,摇着尾巴上去,囫囵地吃了起来,男子拍了拍大黑狗背上的长毛,笑道:“吃的这么凶干什么,怕乞丐和你抢啊?”

这才慢腾腾地站起身来,向少年道:“吆喝!深山老林这等地方你也能乞来,倒真是厉害,可惜我们这村子也是个穷乡僻壤,你还是赶哪来赶哪回吧!”便站在门前摆手不断。

少年涨红脸道:“哥哥何故讽我?”

男子笑道;“我哪里讽你?你看你衣衫破旧,形态狼狈,不是乞丐又是什么?你若剃个光头,我倒是还能叫你句小和尚,哈哈……”说着,大笑起来。

少年想过千万种情形,可哪里想到过一别五年,血亲的兄长会这般,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男子,自然也就是张青兄长,姓张,名志方。

张志方笑的声音响亮,在这寂静的夜色里,盘旋在村落之中,久久不散,惊动了四下人声,村人纷纷开门掀窗探头看了过来。

张志方却还嫌不够,招手大声道;“大伙快来看看啦!瞧个新鲜,瞧个热闹,这么大的风雪夜,咱们这深山老林居然还能有乞丐跑着来乞讨,你们说,奇是不奇?”

众人不明真相,一听倒真是大奇,叫嚷道;“那倒是真是奇了怪了!”一窝蜂便涌了过来,打算瞧个热闹。

形容跳梁小丑,喜用沐猴而冠,张青站在门前,仿佛自己真的变成了一只猴子,那么稀奇,看着张志方的笑脸,浑身忽然就冷了下来,那是独自在冰雪中行走一天也不曾有的冷彻。

这时,里屋走出一个女子来,瓜子脸蛋,玉簪盘发,年岁二十上下,容色秀丽,笑道;“你大呼小叫地胡说什么?咱们这儿怎么可能……”

她话说一半,不由得顿了顿,却隐约看到了门外真有人,仔细一打量,只见这人身姿出挑,面容秀逸极致,若不是脸庞泛红,当真不似凡俗中人,一时居然看的怔住了。

张青叫了声道;“嫂嫂!”那女子正是张青嫂子。

张氏得这一叫,慌道;“嗯,嗯,嗯。”连着乱七八槽应了几声,忽然一瞪眼,惊道:“你是小叔?”

张青笑道:“怎么,嫂嫂也不认得我了?”

张氏但见他笑的虽是十分勉强,但那一对眸子依然如寒夜星辰一般晶晶发亮,不由得脸色大红,低头小声道;“原来是小叔回来啦。”

张青还想再说,张志方却已然一脸不耐,喝道:“你少在这嬉皮笑脸的套近乎!”又转向身后张氏喝道:“你一个妇道人家在这瞎搀和什么热闹?还不快快回屋里去!”

张氏柳眉一竖,眼看似乎便要发作。

张志方立即探头到她耳边轻声说了点什么,张氏脸上便渐渐缓和,又回了几句,二人嘀嘀咕咕一阵,张氏就躲到了张志方身后,却拿眼偷偷瞄向张青。

这短短片刻,张青如坐针毡,四下众人围成一圈,不少人已认出了张青,也没人上来打招呼,只是一片指指点点,嗡嗡议论。

张青浑身也不自在,眼看二人说罢,便道:“哥哥若有什么训示,但请回家里再说可好?”

张志方怪眼一翻,道:“家?你和我说家?你家在哪里,你这乞丐也有家么?”

张青这些年虽有阅历,但毕少年心性,心中寄于的美好希望,让一再的现实破碎,心脏似乎都让这漫天的风雪侵伤,一片冰冷,不由勃然道:“不知哥哥为何再三辱我?我纵有不是,但也是五年为归,如何说来也是血浓于水,同根而生,怎地冷漠至斯?”

张志方嘿嘿冷笑说道;“你还叫我哥哥作甚?我真是愧不敢当!你千万可莫要再说了,说出去,我实在没得丢人!”

张青喝道:“我行的端,坐的直,历走在外,哪怕三五天不食一粒粟米,也不曾偷人抢人半分,有甚么让兄长蒙羞的?”张青年纪不大,行走在外,自然多有不易,其中苦楚不必赘述也可自知。

张志方听了,却好似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一般,哈哈大笑道:“大亏已犯,小守能用?”

这张氏兄弟二人都曾在学堂读过书,张青自是不必说了,张志方虽无张青才学,却也是识的几篇文章,寻常在山户之中便自诩读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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